这顿饭,林墨和丁秋红吃得有些食不知味。校长老伴那番关于牛角山和贺老师丈夫遭遇的话,像一块沉重冰冷的石头,压在他们心口。饭桌上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凝滞,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炉火噼啪的响动。
勉强吃完,两人帮着收拾了碗筷,便起身告辞。老校长陈启明把他俩送到院门口,昏黄的灯光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挥挥手:“回去吧,天冷,路上当心滑。”
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屯子黑暗的巷道里,老校长慢慢掩上院门,转过身,脸上那点温和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严厉。他瞪着正在灶台边忙碌的老伴,压低了声音,带着责备的口吻:
“你这个碎嘴老婆子!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嘴上得有个把门的!你跟那两个孩子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啥?啊?”
校长老伴被丈夫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手里正在擦的碗差点滑脱,她委屈地抬起头:“我……我这不是怕他们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真跑山上去闯祸吗?牛角山那是能随便去的地方?我把大柱的事儿说出来,就是想让他们知道厉害,死了那条心!”
“死心?”老校长气得用烟袋锅子虚点了点老伴,“你呀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你那是吓唬他们吗?你那是勾他们的魂!那个小丁丫头没事,性子稳当,听了可能真就怕了。可那个林墨呢?你看他是那安生的主儿吗?”
他凑近老伴,声音压得更低,目光却锐利起来:“前些时‘猫妖’闹得多凶?屯子里多少人吓得晚上不敢出门。可他呢?他来了,头一晚上,靠一根锹把就把那两个祸害给收拾了!你想想,这是个啥样的后生?这孩子胆大心细,骨子里有股子正气,神鬼不惧!你要不说,他看大家都不上山,兴许还能按捺住好奇心。可你今天这么一说,等于明晃晃告诉他山上有古怪、有危险!就他那犟种脾气,那刨根问底的性子,你越不让他去,他越想知道个究竟!你这简直是撺掇着他偷摸去摸山神爷的屁股!”
校长婶子听着老伴的分析,越想越觉得在理,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手里的抹布也掉进了盆里,溅起一片水花。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嘴唇哆嗦着:“哎呀!我……我可真是老糊涂了!光想着吓唬,没想透这层!那……那现在可咋办啊?他要是真去了,出点啥事,我……我可怎么对得起人家孩子……”
眼看老伴急得眼圈都红了,快要哭出来,老校长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的怒气化为了无奈和深深的忧虑。他背着手,在狭小的灶间里踱了两步,猛地站定。
“现在说啥都晚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掀开里屋的门帘,走了进去。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窸窣声。
不一会儿,老校长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沉甸甸、落满灰尘的长条旧布袋子。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依旧结实。
“唉,”他看着手里的袋子,又叹了口气,眼神复杂,“这小子命格硬,心思也正,兴许……兴许还真能压得住牛角山那股子邪气也说不定。我把这两个老伙计给他送去,关键时刻,希望能护着他点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老伴担忧的目光,夹着那个旧布袋子,推开院门,身影很快融入了屯子寒冷的夜色中。
林墨和丁秋红回到学校。没有了孩子们的喧闹,也没有了炉火的暖意,两间小小的杂物室冷得像冰窖,呵气成霜。两人简单道了别,各自回了屋。
林墨钻进冰冷的被窝,裹紧了被子,身体却久久无法暖和过来,并非仅仅因为气温。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校长婶子那些神神叨叨、却又言之凿凿的话——“山神爷”、“报应”、“摔断腰”、“瘫了好几年”……这些词汇和贺老师那总是带着哀愁的苍白面容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诡异而沉重的画面。
那座山,到底藏着什么?真的有什么山神爷吗?还是……有什么比鬼神更可怕的东西?强烈的困惑和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奇心,像猫爪一样在他心里挠着,让他翻来覆去,怎么也没有睡意。窗外的风穿过屋檐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听起来竟有几分像遥远的哀嚎。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笃笃笃”,几声沉稳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在这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林墨警觉地问,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陈启明。”门外传来老校长低沉的声音。
林墨一愣,赶紧披衣下床,趿拉着鞋跑去开门。门外,老校长披着一身寒气站在那里,眉毛和胡须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校长叔?您怎么来了?快屋里坐……”林墨连忙侧身让开。
“不进去了,冷。”老校长摆摆手,目光复杂地看了林墨一眼,然后将腋下夹着的那个旧布袋子递了过来,“这个,你拿着。”
林墨疑惑地接过袋子,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
“打开看看。”老校长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含糊。
林墨依言解开袋口的绳子,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弱煤油灯光和雪地反光,他看到袋子里躺着的,竟然是一柄造型冷冽、刀鞘上有着磨损痕迹的弯刀,以及一张打磨得光滑、弓弦紧绷的木弓,旁边还有一个箭囊,里面插着二十多支尾羽整齐的箭!刀柄和弓身上都透着一股久经使用的润泽感,绝非寻常物件。
“校长叔,这……这是?”林墨彻底愣住了,抬头震惊地看着老校长。
老校长的脸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这些东西,我老了,用不上了,放在我那儿也是生锈。你小子……记着,年轻人火力壮,要是实在憋闷得慌,忍不住想出去溜溜腿脚,就带上它们,好歹能防个身。”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恳求:“但是,林墨,你给叔记住一句话!牢牢记住!在山脚下、林子边转转也行,千万千万——不敢上山! 尤其是牛角山深处,想都别想!那不是闹着玩的!你要是出点岔子,你婶子得后悔一辈子,我这心里也过不去!”
老校长的话语重心长,甚至透着一丝林墨从未听过的担忧和后怕、还有恳求。林墨心中凛然,他瞬间明白了校长叔深夜送弓箭的缘由,也感受到了那话语里沉甸甸的分量。他紧紧握住手中冰冷的刀鞘和弓身,郑重地点头:“校长叔,您放心!您的话,我记下了!绝不会擅自进山冒险!”
老校长似乎稍稍松了口气,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这份承诺的可靠性。最终,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林墨的肩膀,转身蹒跚地离去,身影很快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林墨站在门口,直到校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低头看着怀里沉甸甸的刀弓,冰冷的金属似乎与他体内那股不安分的血液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校长叔的警告言犹在耳,但这份突如其来的“馈赠”,却像一把钥匙,仿佛为他通往某个被禁忌笼罩的世界,悄然打开了一条缝隙。
寒风卷起雪沫,吹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他退回屋里,轻轻关上门,将那袋东西小心地放在床头。这一夜,他注定更加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