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计划把最后一个沉重的包裹搬上三轮车,汗水沿着他黝黑的脊背沟壑往下淌,浸湿了腰间的工装布料。他直起腰,用挂在脖子上的旧毛巾胡乱抹了把脸,抬头看了看天色。黄昏将至,夕阳的余晖给东城这片杂乱的城市边缘地带镀上了一层颓败的金色。他摸出手机,屏幕碎裂的蛛网纹路在光线下格外刺眼。没有未接来电,只有一条杨淑婷发来的短信,言简意赅:
「刘刚帮忙找到一所子弟小学,在北站那边。手续简单,一年费用大概一万二。我明天去看看。」
短短几行字,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李计划的心口。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刘刚……又是刘刚。
那个保安队长,那个在幼儿园门口像堵墙一样挡在他和杨淑婷之间的男人。现在,又像个救世主一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和李计划焦头烂额、奔波数日都未能撼动分毫的难题。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打翻了的调味罐,在他胸腔里猛烈地搅动起来。首先是庆幸,巨大的、无法否认的庆幸——朵朵上学的问题终于有了着落,而且是他们勉强能够承受的代价。这块压在心头的巨石被搬开,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内心那声如释重负的喘息。
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尖锐、更难以启齿的酸涩和……嫉妒。
凭什么?
凭什么他李计划,朵朵的亲生父亲,绞尽脑汁,跑断腿,看尽冷眼,得到的只有一堵堵冰冷的墙壁和令人绝望的数字?而刘刚,一个外人,却能在短短几天内,就找到了一条看似可行的路?
一种强烈的、属于男人的挫败感和自尊心的受挫,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感觉自己像个无能的废物,连给女儿争取一张最基本课桌的能力都没有,还需要依靠妻子的……“相好”来解决问题。
“操!”他低骂一声,一脚踢在三轮车的轮胎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旁边的同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扭过头,烦躁地摸出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试图用尼古丁来麻痹那股翻腾不休的酸楚。
下班回到那个依旧弥漫着兰兰残留香水味和霉味的出租屋,李计划感觉更加窒息。兰兰正窝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看一部吵闹的综艺节目,见他回来,也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
“有消息了。”李计划把钥匙扔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声音沉闷。
“什么消息?”兰兰漫不经心地问,眼睛还盯着屏幕。
“朵朵上学的事。刘刚帮忙找了一所学校,子弟小学,一年一万二。”他说出这句话时,感觉每个字都带着刺。
兰兰终于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开,斜睨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带着明显讥讽的弧度:“哟,可以啊!你这前妻的‘新相好’挺有本事的嘛!这么快就搞定了?看来人家对这‘拖油瓶’还挺上心?”
“你他妈闭嘴!”李计划猛地扭头,眼睛赤红地瞪着她,“不会说话就滚!”
兰兰被他吼得一哆嗦,但随即像是被激怒了,声音也尖利起来:“我说错了吗?李计划,你冲我吼什么吼?有本事你也去给你女儿找学校啊!你自己没本事,靠别的男人帮你养老婆孩子,还在这儿冲我耍横?你算个什么男人!”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在了李计划最痛的地方。他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这个女人的嘴撕烂。
兰兰看着他这副暴怒却又无力反驳的样子,冷笑一声,继续煽风点火:“要我说,你也别挣扎了。干脆利落地把婚离了,成全人家一家三口多好?你看人家刘刚,要力气有力气,要人脉有人脉,对你老婆和那野……对你女儿多好!你呢?你能给什么?一个破出租屋?还是你那朝不保夕的快递工作?”
“我让你闭嘴!”李计划猛地抓起桌上的一个空易拉罐,狠狠砸在地上,铝罐变形,发出刺耳的声响。
兰兰吓得尖叫一声,从沙发上跳起来,色厉内荏地指着他:“李计划你疯了你!有本事你去跟刘刚横啊!在我这儿耍什么威风!我告诉你,这破地方我还不乐意待呢!”她嘴上虽然硬,但脚步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不敢真的激怒他。
李计划没有再理会她,他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双手抱住头,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兰兰那些恶毒的话语,像魔音灌耳,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靠别的男人帮你养老婆孩子……”
“成全人家一家三口……”
“你能给什么?”
是啊,他能给什么?他连女儿最基本的教育问题都解决不了。刘刚的“帮助”,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照出了他的无能和失败。他感觉自己作为父亲、作为男人的尊严,在这一刻,被践踏得粉碎。
他甚至能想象出,杨淑婷在得到这个消息时,对刘刚是如何的感激涕零。或许,在她心里,刘刚的形象更加高大可靠,而他李计划,则彻底沦为了一个不堪的、需要被接济的前夫。
这种想象,比兰兰的嘲讽更让他痛苦。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视机里还在不知趣地传出虚假的笑声。兰兰愤愤地瞪了他一会儿,扭身回了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李计划独自坐在昏暗的客厅里,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劣质烟草的辛辣气味充斥着他的口腔和肺腑,却无法驱散心头那浓得化不开的酸涩、屈辱和深深的无力感。
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朵朵可以来城里上学了。
可这个过程,却像一场对他公开的处刑。行刑者,是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刘刚。而观众,是他想要挽回的前妻,和那个看他笑话的情人。
这“成功”的滋味,竟是如此的苦涩难当。
窗外的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霓虹灯的光芒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他写满颓唐和挣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光怪陆离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