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如暴风骤雨,来时迅猛,若能以觉知之光照见其虚妄本质,便知它如云聚散,不损晴空分毫。
离职交接已然完成,昭阳在公司的时间进入倒计时。这几日,她主要协助处理一些历史项目的收尾文档,工作节奏舒缓了许多。然而,职场这片海域,从不真正风平浪静。
周三的部门周会,气氛原本例行公事。轮到昭阳简要汇报她手头几个收尾项目的进展时,她条理清晰,言简意赅。就在她即将结束发言时,主位上那位以脾气火爆着称的副总李总,忽然毫无预兆地打断了她的发言。
“昭阳,你这个‘星辰’项目的最终报告,我昨天粗略看了一下,”李总的声音沉郁,手指不客气地敲打着桌面,“里面关于市场风险的分析,简直轻描淡写!完全没体现出这个项目当初上马时的争议点!你这是避重就轻,还是觉得要走了就可以敷衍了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重量,在安静的会议室里砸出回响。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昭阳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责备。
“嗡”的一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昭阳的头顶。
脸颊瞬间滚烫,耳朵也赤热起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然加速跳动。
一种混合着羞耻、难堪、委屈和一丝被冤枉的愤怒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汽油,轰然在她体内炸开,试图席卷她的理智。
这是身体最本能的反应,是“我”被攻击、被否定时的剧烈抗拒。在过去,这样的当众指责足以让她大脑空白,要么语无伦次地辩解,要么强忍憋屈直到会议结束后独自消化许久,甚至影响一整天的状态。
但就在情绪烈焰即将吞噬她的前一刹那——
一道清明的觉察之光,如同利剑,劈开了情绪的浓雾。
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脸上的灼热,心脏的狂跳,胸腔的窒闷。她“看到”了那股名为“羞愤”的能量正在体内奔腾咆哮。
她没有认同它,没有立刻被它裹挟着去反应。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停顿里,她于心中默念,如同持诵一道清凉的咒语:
“这只是身体的感受,升起的一种情绪。它并非‘我’,也非‘实有’。它会来,也自然会走。”
这简单的默念,像是一盆冰水,浇在情绪的火焰上。并非立刻熄灭,但那燎原之势瞬间被遏制。
她深深地、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空气流入肺部,带来一丝冷静。她能感觉到脸上的热度在缓慢消退,心跳也逐渐恢复平稳。那份羞愤依然存在,但它不再是一个失控的怪兽,而更像是一个在旁边吵闹、但已被隔离开的孩子。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李总审视的眼神,没有躲闪,也没有对抗。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稳定,甚至比刚才更加清晰:
“李总,您指出的问题我收到了。这份报告是基于项目结项时的数据和评估完成的,可能确实在风险分析的深度上有所欠缺。我会后立刻重新审视这部分内容,补充更详尽的背景分析和后续风险预案说明,在今天下班前将更新版发给您和项目组。”
她没有辩解“当初数据不全”,也没有抱怨“时间紧迫”,更没有被情绪牵着走而说出不理智的话。她只是接纳了批评(无论其是否完全公允),并给出了一个冷静、务实的解决方案。
李总显然有些意外。他预想中的辩解或慌乱没有出现,对方这种过于平静和专业的回应,反而让他积蓄的后续批评有些无处着力。他盯着昭阳看了两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强装镇定的痕迹,但那双眼眸清澈见底,只有专注和解决问题的诚意。
“嗯,”他最终只是生硬地应了一声,移开了目光,“尽快处理。”
会议继续进行,这个小插曲仿佛从未发生。
昭阳安静地坐着,继续聆听。内心的波澜已基本平息,只剩下些许余震般的微澜。她细细品味着刚才那惊险而又奇妙的一刻。从情绪的骤然袭击,到觉察的瞬间介入,再到心念的平稳落地——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验到,情绪只是情绪,它并非自我的全部,甚至并非真实不变的存在。当你只是看着它,不迎不拒,它便失去了兴风作浪的力量。这种觉察的能力,比任何对抗或压抑都更为有力。
昭阳在会议记录本上无意识地画着一个圆圈,心中了然:情绪如云聚散,觉性如如不动;知是空花,即不染着。
成功地驾驭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情绪风暴,昭阳对内心的力量有了更深的信心。然而,她也知道,职场中的挑战不仅来自上下级的压力,更来自平级之间因观念差异而引发的碰撞。下一次考验,或许正潜伏在即将到来的、与同事的方案讨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