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修行如同登塔,每一层的风景都不同;当你站稳了这一层,便自然看到了通往上一层的阶梯。
晨曦微露,远山如黛,一层薄薄的、带着草木清香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昭阳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心境却与往日任何一次站立于此都不同。昨日傍晚,清心师姐那条简短却分量千钧的信息——“明日清晨,村口老槐树下见。”——如同投入她圆满回向后那片宁静心湖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难以名状的涟漪。
清心师姐。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唤起的是修行路上最初的、也是最坚实的指引。在她最迷茫、如同溺水者般胡乱抓取时,是师姐用平和的言语和沉静的目光,为她指出了“向内求”的方向,教会了她最初的观呼吸,让她知道,真正的力量不在外面。自她返乡深入实践后,与师姐的联系便渐渐少了,更多是独自的摸索与体证。
此刻,师姐突然来访,所为何事?昭阳心中既有对久别师友的期盼,也有一丝隐约的、面对未知考校的庄重。
雾气缭绕的村道尽头,一个身着青灰色棉麻僧衣的纤瘦身影缓缓走来,步履安稳,仿佛踏着的不是泥土路,而是莲台。正是清心师姐。她的面容似乎比记忆中更添了几分风霜的痕迹,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深潭,洞彻而慈悲。
“师姐。”昭阳合十躬身,语气里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清心师姐停下脚步,目光柔和地落在昭阳身上,细细打量,仿佛在审视一件精心雕琢后终于焕发出内在光泽的玉器。她没有寒暄,只是微微颔首,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微笑:“你变了,昭阳。”
三个字,平淡无奇,却让昭阳心中一震。她知道,师姐看的不是外貌,是气质,是心光。
“身上的焦躁之气,散了。眉宇间的纠结,平了。眼神……定了,也亮了。”师姐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甘露滴入心田,“看来,这一年的‘荆棘载途’,你没有白走。内心的灯,你找到了。”
昭阳没有言语,只是深深一躬。一切尽在不言中。所有的挣扎与求索,所有的泪水和微笑,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最懂得的人的印可。
清心师姐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素朴的小布袋,解开系绳,倒出一串深褐色的菩提念珠。珠子颗颗饱满,色泽温润,显然被摩挲、持念了无数遍,泛着一种岁月沉淀下的、内敛的光华。
“这串念珠,随我二十余载。”师姐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的平静,“陪我走过荒原,渡过迷津,见证过无数个内心的暗夜与黎明。如今,它于我,已完成了使命。”
她将念珠托在掌心,递向昭阳,眼神变得无比郑重:
“昭阳,你已找到心灯,照亮了自己前行的路。这很好,是坚实的基础。但,灯火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自照。”
昭阳屏住呼吸,聆听这如同钟磬般的开示。
“从今往后,你的修行,需更进一步。不仅要自照,更要学会照人。”师姐的目光如同温暖的烛火,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这‘照人’,非是居高临下的指点,不是好为人师的说教。而是如镜,如实映照,令对方看清自己;如灯,默默散发光明,驱散他人心中的黑暗角落;如大地,默默承载,给予众生安稳生长的力量。”
她将念珠轻轻放在昭阳微微颤抖的掌心。菩提子触手温润,带着师姐掌心的余温,更仿佛带着无数个日夜精进的能量。
“这串念珠,便传予你。它承载的,不是我的修为,而是一种‘灯灯相续’的愿力。望你持此念珠,常思利他,将你体悟到的这份通透与安宁,以你最自然、最相应的方式,传递给更多有缘、需要的人。你的路,还长。”
昭阳双手捧住念珠,感觉它重于千斤。这不是一件物品,这是一份传承,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期许。自渡的圆满,不是终点,而是利他征程的起点。她之前发愿回向,捐出版税,可视为利他之心的萌芽,而此刻师姐的话,则如同春雷,惊醒了这颗种子,赋予了它明确的方向和力量。
她后退一步,整理衣襟,面向清心师姐,双手合十,将那串念珠恭敬地捧在胸前,深深地、至诚地顶礼下去。
“昭阳谨遵师姐教诲,不负师恩,不负己心,不负众生。”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这简单的十二个字,却如同誓言,烙印在心。
清心师姐欣慰地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缓缓消失在渐散的晨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昭阳直起身,站在原地良久。晨曦终于穿透薄雾,洒下万道金光,照亮了她沉静而坚定的面庞,也照亮了她手中那串象征着新旅程的菩提念珠。心中的灯火,似乎因这份嘱托而变得更加明亮、温暖。
昭阳摩挲着温润的念珠,望向远方:找到心灯是自渡,传递光明是渡人;灯火相传,方能照破千年暗。
一个新的、更为广阔的世界,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她知道自己即将踏上“明灯照人”的征程,但这盏灯,首先需要照亮哪些具体的角落?
第一个考验,或许就藏在她最熟悉、也曾经最让她感到无力与耗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