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结束后,一位曾是成功企业家的男士独自留下,向昭阳倾吐了从巅峰跌落谷底的绝望。昭阳彻夜倾听,在最关键的时刻,送出一句直指核心的箴言,点亮他绝境中的一丝微光。
讲堂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工作人员已做完简单的清扫,关闭了大部分灯光,只留下讲台附近一两盏,在空旷的空间里投下孤寂的光晕。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但那声音隔着玻璃,显得沉闷而遥远,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潮汐。
昭阳在休息室静坐了约一刻钟,平息了讲堂能量场残留的波动,也涤清了应对质疑时内心那丝微细的执着。她提起简单的布包,准备离开。
推开休息室的门,却见空旷的观众席第一排,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影蜷缩着,双臂撑在膝盖上,双手深深埋进头发里,肩膀微微耸动。正是那个最后提出尖锐问题、穿着深色夹克的年轻男子。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
灯光下,昭阳看清了他的脸。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眉眼原本应该清秀,此刻却布满了红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灰败。与先前提问时那种带着攻击性的锐利判若两人。
李曼已经离开去处理后续事宜,偌大的讲堂,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痛楚。
昭阳没有惊讶,没有催促。她放下布包,缓步走过去,在离他隔了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像一座可以依靠的山,又像一片能容纳所有情绪的海。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这沉默并不尴尬,而是一种充满张力的、等待破茧的静默。
良久,他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
“我……不是去捣乱的。”
“我知道。”昭阳轻声回应。
又一阵沉默。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开口:
“我叫陈峻……一年前,我还是一家科技公司的cEo,估值……过亿。”
他的声音很平,没有炫耀,只有事过境迁的空洞。
“后来,技术迭代,决策失误,融资断裂……像多米诺骨牌,一夜之间,全没了。公司清算,负债……很多。女朋友走了,朋友散了,家……不敢回。”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语句破碎,却拼凑出一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跌落悬崖的鲜活悲剧。那些曾经支撑他价值感的东西——事业、财富、爱情、社交圈——如同沙堡,在潮水退去后,崩塌殆尽。
“我试过重新开始,”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去找工作,可履历上‘创业失败’像一道刺青。去跑网约车,一天十几个小时,赚的钱不够还利息。我甚至……甚至想过从最高的地方跳下去。”
他说出最后这句话时,声音很轻,却让昭阳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她看到了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们都说,你要振作,要坚强,要东山再起!”他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带着一丝哭腔,“可是怎么振作?凭什么坚强?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连明天早上睁开眼睛的勇气都没有!你告诉我,放下?安宁?我怎么放下?我放下的每一刻,都像是在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的情绪决堤了,像一头困兽,发出痛苦的低吼。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昭阳依旧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安慰,更没有说教。她只是将桌上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轻轻推到他手边。
等他剧烈的喘息稍微平复,她才开口,声音如同静谧的月光:
“我听过一个关于猴子的故事。猎人抓猴子,会在一个固定的大木箱里放上猴子爱吃的坚果,木箱上只留一个刚好够猴子空手伸进去的小洞。猴子伸手抓住坚果,拳头就变大了,抽不出来。它舍不得松开手里的坚果,就被困在原地,最终被猎人抓住。”
陈峻怔怔地听着。
“它只要松开手,就能抽身离开。”昭阳注视着他,目光清澈而深邃,“你现在,就像那只抓住了‘过去’这只坚果的猴子。你紧紧抓着你曾经的成功,抓着那份辉煌的身份,抓着那些失去的东西,不肯松开。因为你觉得,一旦松开,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你自己都消失了。”
陈峻的嘴唇颤抖着,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
“可是,”昭阳的声音更加柔和,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你抓着的,真的是救命的粮食吗?还是……困住你的枷锁?那份辉煌,那个身份,那些人和物,它们已经过去了,像流水,像昨天的云。你紧紧抓着不放,它们并不会回来,只会让你的手一直困在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木箱里,耗竭你所有生存的力气。”
“那我还能抓住什么?!”他几乎是嘶吼着问出这句话,带着最后的绝望和不甘。
“抓住‘空’。”昭阳平静地说,“抓住‘无’。抓住这份一无所有。”
陈峻彻底愣住,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荒谬感。
“只有当你敢于彻底松开手,让那个抓满了‘过去’坚果的拳头变空,你才能从那个困住你的木箱里抽身出来。”昭阳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打在他坚固的执念上,“放手,不是承认失败,而是承认事实,是结束与过去的纠缠,是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停顿了一下,让他消化这些话。
讲堂里静得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你说你连明天睁眼的勇气都没有。”昭阳的目光仿佛能看进他灵魂的最深处,“那就不要去管明天。只问自己,此刻,这个呼吸,你能不能完成?这个夜晚,你能不能安然度过?就像我外婆说的,别看整片田,只看眼前这棵草。”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的霓虹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映照着他内心激烈的挣扎。
昭阳不再说话。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他需要自己穿过这片痛苦的沼泽,自己做出那个“松开手”的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陈峻一直紧绷的肩膀,极其缓慢地,垮塌了下来。不是崩溃,而是一种力竭后的松弛,一种坚冰开始融化的迹象。他依然痛苦,依然迷茫,但眼底那片纯粹的、凝固的黑暗,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他抬起头,望向昭阳,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脆弱和一丝微弱的探寻:
“我……我该怎么做?”
昭阳知道,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具体的行动方案,而是一个能刺破绝望、指引方向的心法。
她看着他,目光宁静而充满力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悬崖撒手,方可绝处逢生。”
陈峻浑身猛地一震。
这八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入他混沌的脑海;又像一只强有力的手,在他坠落的极限处,托了他一下。
悬崖撒手!
不是在山路上小心翼翼地行走,而是在万丈悬崖边,主动松开那棵其实早已不堪重负的枯藤!这是何等的决绝,又何等的信任!信任松开之后,不是粉身碎骨,而是……新生?
他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为一种极深的震动和思索。
昭阳知道,种子已经种下。能否发芽,需要时间和他自己的因缘。
她站起身,声音温和:“夜很深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只是睡觉,什么都不想。”
陈峻也跟着缓缓站起,身体还有些摇晃。他看着昭阳,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深深地说了一句:“……谢谢您。”
这句感谢,比之前讲堂上所有的掌声都更加沉重。
看着他略显蹒跚却似乎比来时轻松了一点的背影消失在讲堂出口,昭阳轻轻舒了口气。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点亮一盏灯,照亮脚下三尺之地,路,终究要他自己去走。
她关掉最后一盏灯,锁上门,走入城市已然冷清的深夜。
凉风拂面,带着都市特有的尘埃味道。
帮助他人,如同渡人过河。
只是,在摆渡他人之时,她自己的船桨,是否也划过了对自身伤痛的深深湖底?那些关于城市、关于失败、关于失去的记忆,在倾听陈峻的故事时,是否也曾被悄然搅动?
她抬头,望向被高楼切割成狭长带的夜空,那里,看不到故乡的星辰。
昭阳步入清冷的夜色,心中澄明:渡人者,亦在渡己。每一次倾听,都是对自身伤痛的温柔叩问与无声疗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