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理村志的过程中,昭阳与一位清末乱世中捐资修路的女性先辈隔空相遇,那份穿越时空的慈悲与坚韧,让她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共鸣与承前启后的使命感。
午后的阳光透过银杏树稀疏的枝桠,在昭阳铺开的泛黄纸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正在整理村志中最为散乱的一部分——那些用不同笔迹、在不同年代记录下来的散页。软毛刷轻轻拂过纸面,带起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像是时光的碎屑。
她小心地展开一张质地尤为脆弱的纸页,上面的字迹是清秀工整的小楷,墨色虽已淡褪,却依然能看出执笔人的认真与修养。这似乎不是村中惯常负责记录的族老笔迹。
“光绪二十六年,岁在庚子,大旱。”开篇便是一段艰难岁月的记录,“溪流几断,田亩龟裂,秋收无望,村人面有菜色。”
昭阳的心不由得揪紧。她继续往下看,字里行间描绘着那个夏日的焦灼——土地皲裂的口子,萎蔫的禾苗,村民眼中绝望的神情。然而,接着的一段记录,却让她的呼吸为之一滞。
“有周门周林氏者,夫早丧,守节抚孤,素以纺织、经营些许山货为生,家资微薄而性善。见乡邻困苦,道路年久失修,雨雪时泥泞难行,旱时车马难入,乃倾其多年所积之资,并变卖嫁妆中之金银首饰,独力捐修村西至官道石路,计三里余。”
一位丧夫守寡、独自抚养孩子的女性,在家境并不宽裕的情况下,竟然变卖了自己的嫁妆,捐资修建了通往外界的三里石路?昭阳几乎能想象,在那个礼教森严、女性地位低下的年代,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何等的魄力与慈悲。
她迫不及待地往下读,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位“周林氏”的细节。然而,记录到此却变得简略,只提及道路修成后,“商旅稍便,山货得出,村人感其恩德,立小碑于路侧以记”。关于她本人,只有一句:“林氏性坚韧,常言‘物力维艰,当为后人留便’。”
“当为后人留便……”
昭阳轻声念着这五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娟秀的字迹,仿佛能触摸到百年前那位女性温良而坚韧的灵魂。窗外,远处蜿蜒的山路依稀可见,或许其中某一段,正是当年周林氏捐资修建的基石。
一种奇妙的连接感,跨越了时间的鸿沟,将她与这位素未谋面的先辈紧紧联系在一起。她,昭阳,在人生的困顿中选择回归内心,寻求安宁;而她,周林氏,在时代的动荡与个人的不幸中,选择将微薄的力量投向外部,惠泽乡里。形式不同,路径各异,但那份在困境中不怨天尤人、不自我沉沦,反而努力生发出慈悲与力量的内核,何其相似!
这不再是书本上冷冰冰的历史人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在具体时空里挣扎求索并绽放出光辉的女性。她的故事,被偶然记录在这泛黄的纸页上,沉睡百年,等待着一个能读懂她内心的人。
昭阳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一股热流从心底涌向四肢百骸。那是一种被理解、被共鸣、被召唤的感觉。她独自修行以来所体悟到的那些关于放下我执、关于与万物联结、关于顺势而为的道理,此刻仿佛都在周林氏的身上得到了印证和实践。这位百年前的女性,用她最朴实的行动,诠释了什么是“慈悲”,什么是“坚韧”,什么是“留福于后人”。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历史的整理者、一个旁观的记录员。她感到自己成了这条女性力量长河中的一滴水,承接着来自过去的波澜,也必将流向未来的某个角落。
“清心师姐,”当晚课结束后,昭阳忍不住找到在廊下静立的清心师姐,与她分享这个发现,“我好像……触摸到了历史的心跳。”
清心师姐静静地听着,目光温和而深邃:“先贤云:‘薪尽火传’。可见这智慧与慈悲的火种,从未熄灭,只待因缘具足,便可燎原。”
昭阳重重地点头。她回到暂居的禅房,在灯光下再次翻开那些散页。周林氏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或许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色布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沉静而坚定,在摇曳的油灯下,点数着变卖首饰换来的银钱,心里盘算着如何将通往山外的路修得更牢固一些……
这位女性,在乱世飘零和个人命运的夹缝中,活出了自己的通透与力量。她没有在困苦中内耗,而是将生命的能量,投向了对乡梓实实在在的贡献上。
一种庄严的使命感,在昭阳心中油然而生。她不仅要整理好这些村志,让周林氏们的故事不被湮没;她或许,也应该用自己的方式,像那位先辈一样,为脚下这片土地、为身边的人,做点什么。将这份穿越时空的慈悲与坚韧,接续下去。
这个念头让她心潮澎湃,直到夜深仍无睡意。她推开窗户,望着沉静的山峦,想象着百年前,那位周林氏是否也曾站在某个窗口,眺望过同样的星空,思虑着村庄的未来?
在清冷的夜风中,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历史深处的回响,温柔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