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的喧嚣被试卷翻动声淹没,凌晨的走廊便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每个人都在用透支的精力,兑换一个模糊的未来。
高二文理分班后,空气里某种无形的弦骤然绷紧。教室后墙上,不知何时挂起了一块猩红的倒计时牌:“距离高考还有 486天”。数字像某种诅咒,每天由值日生面无表情地翻过,精准地削减着所有人心理上的缓冲地带。
昭阳选择了文科。这是她权衡之后的选择,数学和综合是她的强项,而文科的“题海战术”更契合她所擅长的模式——反复练习,精准得分。
她的生活迅速固化成一条单调而紧张的轨迹。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
真正的战斗,从晚自习下课铃响后,才真正开始。
十点,宿舍准时熄灯。黑暗笼罩下来,却并非宁静的开端。
昭阳会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室友们逐渐均匀的呼吸声,等待着。大约十点半,她会像夜行的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起身,披上外套,抱起早已准备好的书本文具袋,踮着脚走出宿舍。
宿舍楼的走廊,是另一个世界。
惨白的节能灯管二十四小时亮着,映照着靠墙席地而坐的一个个身影。大多是女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或毯子,膝盖上放着书本或试卷,脚边放着水杯和小台灯。没有人说话,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一声压抑的咳嗽,或是翻动书页的脆响。
这是一片沉默的、自律的,却也弥漫着无形焦虑的战场。
昭阳找到一个熟悉的角落,铺开旧报纸坐下,加入这支“夜行军”。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报纸传来寒意,她却浑然不觉。她摊开数学试卷,台灯的光晕将她笼罩在一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光圈里。
周围的同学,有的在默背政治要点,嘴唇无声翕动;有的在狂刷英语阅读,眉头紧锁;有的对着一道物理难题,咬着笔杆,半天不动。
昭阳埋首于她的“战场”。圆锥曲线,函数导数,哲学原理,历史年表……这些是她最熟悉的武器,也是她唯一能紧紧抓住的、通往“离开”与“改变”的浮木。做题,能让她暂时忘记格格不入的自卑,忘记对未来的惶恐,忘记外婆日益佝偻的背影和那个遥远而疏离的母亲。
在这里,她不是“小镇做题家”,她只是一个试图用分数杀出重围的士兵。
有时,她会抬头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走廊里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看到那个总是坐在楼梯口背单词的女生,眼圈乌黑;看到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一边做题一边往嘴里塞着干面包;看到有人因为一次模拟考的失利,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悲伤和压力,在这里都是静音的。
凌晨两三点,寒意最重。昭阳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指,喝一口已经冷掉的白开水,继续奋战。她桌子底下那个从家里带来的旧纸箱里,做完的试卷已经堆了厚厚一摞,像某种不断累积的、证明她存在的勋绩章,也像一座越来越高的、将她与外界隔开的壁垒。
一次月考后,成绩单贴出来。昭阳依旧是班级前三,年级前二十。
林薇挽着另一个女生的手臂从她身边走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她耳朵:“有些人啊,除了会做题,还会什么?死读书。”
徐静看了昭阳一眼,没说话,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在这个人人自危的环境里,成绩是唯一的标尺,也是嫉妒和敌意最直接的导火索。
昭阳面无表情地走开。她早已习惯。在这里,友谊是奢侈品,理解是奢望。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狂奔,无暇他顾。
只有偶尔,在凌晨的走廊,当她看到那个同样总是熬夜、坐在她对角线位置的短发女生林晓,偶尔抬起头,与她目光偶然相遇时,会得到一个极快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点头示意。那是同类之间,在无声战场上的一种默契。
回到宿舍,躺回床上时,常常已是凌晨四点。身体极度疲惫,大脑却因为过度兴奋而异常清醒。她会听着城市凌晨隐约传来的车辆声,想着那本藏在枕头下的日记。她已经很久没有打开它了,没有时间,也没有情绪。所有的感受,似乎都被那些无尽的试题磨平、挤压、封存。
在通往未来的独木桥上,我们拼命奔跑,不敢停歇,却常常在深夜的寒风中问自己——这条用无数个不眠之夜铺就的路,终点究竟是不是想要的远方?
她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没有退路。她只能用更多的试卷,更深的夜,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明天。身体的透支和精神的孤寂,像两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不断向前。然而,在这片孤独的战场上,那个偶尔与她点头的短发女孩林晓,是否会成为照进这冰冷走廊的一丝微光?她疲惫的心灵,是否还能承载得起一份突如其来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