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康宫内的那番“关切”,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在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漾开了层层涟漪。宫中关于楼兰公主“命格特殊”、“与宫闱风水不甚相合”的流言,开始在某些角落里悄悄滋生,虽不敢明面议论,但那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却比直白的恶意更让人窒息。
阿依娜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十分在意。比起流言,她更警惕实实在在的毒药和冷箭。萧衍加大了保护力度,漪兰殿几乎被守成了铁桶,她日常所需的一切皆由王德福亲自安排的可靠之人经手,层层查验,确保万无一失。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贤亲王萧远在遭受宫内势力重创后,显然并未死心,他转变了策略,将战场从阴森的宫廷暗渠,转向了更为广阔和冠冕堂皇的朝堂与舆论。
这日大朝会,议题进行至一半,忽有钦天监正使出列,手持玉笏,面色凝重地禀奏:「陛下,臣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旁有赤气萦绕,主……主后宫有阴盛阳干之象,恐非吉兆。且近日京城多地出现异象,有老槐一夜枯死,有井水无故泛红……此皆乃上天示警,望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一惊。天象示警,历来是帝王最忌讳也最需重视之事。立刻便有几位御史言官附议,请求陛下敬天法祖,清查后宫,以安天心。
萧衍端坐龙椅之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目光扫过台下垂首敛目的钦天监正使,又瞥了一眼站在宗亲队列前列、一副忧国忧民模样的贤亲王萧远。
「阴盛阳干?」萧衍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爱卿所指为何?莫非是说朕的后宫,有嫔妃干预朝政了不成?」
「臣不敢妄断!」钦天监正使连忙跪下,「天象幽微,只示大概。或许是后宫之中,有……有命格特殊之人,其气场与皇宫龙气有所冲撞,故而引动天象示警。臣等亦需细细推演,方能确定。」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却精准地将矛头引向了“命格特殊”这个方向。结合近日宫中暗传的流言,几乎所有人心头都浮现出同一个名字——那位来自西域、入宫后便风波不断的楼兰公主。
萧远适时地出列,一脸沉痛地拱手:「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天象示警,关乎国运,不可不察。既然监正有此疑虑,不若请几位德高望重的法师入宫勘验一番,也好安天下臣民之心。若无事,自是最好;若果真……也好早做化解。」他一副全然为江山社稷着想的模样。
萧衍心中冷笑,好一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想借着天象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将“不祥”的帽子扣在阿依娜头上,甚至可能想借法师之口做什么文章!
他正欲严词驳斥,安排在屏风后的阿依娜(如今她已是御书房的“常客”),心声却急促地响了起来:
「系统!快!查这个钦天监正使和所谓的异象!」
【叮!吃瓜小助手上线!检索中……】
【瓜:钦天监正使周云朗,其独子周文柏嗜赌如命,欠下京郊“富贵赌坊”巨债,赌坊幕后东家乃贤亲王侧妃之弟。萧远以此要挟,命其今日在朝堂上演此一出。】
【瓜:枯死老槐位于城西,三日前夜间被人在根部偷偷浇灌了浓盐卤水。泛红水井位于南城,乃一落魄书生受人指使,于夜深人静时倒入大量红茜草汁液所致。所谓异象,皆系人为伪造。】
阿依娜心中大定,立刻集中精神,将自己的“预感”以心声形式“传递”出去:「陛下,臣妾突然心慌得厉害……总觉得那枯死的槐树和泛红的井水……有股刺鼻的、不属于草木和泥土的怪味……像是……像是盐卤和……某种染料的酸气?」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惑和不确定,仿佛真的被某种不好的预感困扰。
萧衍听到这心声,眸光骤然一厉!果然又是皇叔搞的鬼!连天象吉兆都敢伪造,真是无法无天!
他压下心头怒焰,面上反而露出一丝沉吟之色,看向钦天监正使周云朗:「周爱卿,上天示警,朕亦深感不安。既如此,便依皇叔所言,请人入宫勘验一番也好。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肃:「既然要查,便需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不仅要请法师勘验宫闱,那枯死的槐树,泛红的井水,也需一并彻查!看看究竟是天道无常,还是……人鬼作祟!蒙毅!」
「臣在!」影卫指挥使蒙毅出列。
「着你立刻带人,封锁出现异象之处,给朕掘地三尺地查验!尤其是那槐树根部的土壤,那井水周边的痕迹,任何蛛丝马迹,都给朕仔细查清楚!朕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敢冒充天意,扰乱朝纲!」萧衍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凛冽的杀意。
周云朗闻言,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几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萧远也是心中一突,皇帝这反应……似乎过于较真了?难道他发现了什么?不,不可能,此事做得极其隐秘……
「陛下圣明!」大部分不明真相的大臣都觉得皇帝处事公正,不偏不倚,既要查宫内,也要查宫外,纷纷躬身赞同。
退朝之后,萧衍回到御书房,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好一个皇叔!好一个钦天监正使!竟敢玩弄天象,欺君罔上!」他猛地一拍桌案。
阿依娜从屏风后走出,轻声道:「陛下息怒。既然已知是阴谋,我们便可从容应对。」
「应对?」萧衍冷笑,「自然要应对。不仅要拆穿他的把戏,还要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很快,蒙毅便带回了确凿的证据。枯槐根部土壤盐分严重超标,提取到了非自然残留的盐卤成分;水井旁发现了零星的红茜草碎末,并找到了那个收钱办事的落魄书生,人赃并获。
而另一边,萧衍“欣然”接受了萧远“推荐”的几位高僧法师入宫祈福勘验。这几位法师显然也早已被萧远打点过,在宫中装模作样地做法之后,便欲将“气场冲撞”的源头引向漪兰殿方向。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开口定论之时,萧衍却先一步淡淡开口:「诸位大师法力高深,能窥天意,实乃国之幸事。恰巧近日宫外亦现‘异象’,朕已派人查证,略有结果。不如请诸位大师一同参详参详,看看此等‘异象’,究竟是上天示警,还是凡夫俗子装神弄鬼?」
说着,他示意蒙毅将查到的证据——盐卤土壤样本、红茜草碎末以及那名书生的供词——一一呈上。
那几位法师顿时傻眼了,看着那些实实在在的物证,再看看皇帝那冰冷嘲讽的眼神,哪里还敢按照原计划胡说八道?一个个支支吾吾,汗流浃背,连称“此乃人为,非关天象”、“陛下明察秋毫,宵小无所遁形”。
萧衍并未立刻发作那几位法师,只是意味深长地让他们“退下好好修行”,随后,便在下次朝会上,将宫外“异象”系人为伪造的调查结果公之于众。
朝堂一片哗然!竟然有人敢伪造天象?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萧衍的目光如同利剑,射向已经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钦天监正使周云朗:「周爱卿,你监掌天象,解读天命,却未能识破此等拙劣伎俩,反而据此上奏,险些让朕误解天意,冤屈无辜。你该当何罪?」
周云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臣有罪!臣失察!臣昏聩!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啊!」他不敢供出贤亲王,只能拼命磕头认罪。
「失察?昏聩?」萧衍声音冰冷,「朕看你是心有旁骛!来人,剥去周云朗官服,押入大牢,交由三司会审!给朕好好查查,他近日都与何人往来,家中可有异常!」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周云朗被侍卫拖了下去,凄厉的喊叫声回荡在殿中。
萧远站在台下,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皇帝这一手,不仅彻底粉碎了他利用天象打压阿依娜的阴谋,更是顺势拿下了他安插在钦天监的重要棋子!甚至……还可能顺藤摸瓜查到他身上!
他只能强作镇定,甚至还得站出来表态:「陛下圣明!此等伪造天象、欺君罔上之徒,务必严惩,以正视听!」
萧衍看着他,淡淡一笑:「皇叔说的是。看来,这后宫并非阴盛阳干,而是朕的朝廷之上,有些人心术不正,阳气过于旺盛,以至于都敢替天‘发声’了。」
这话意有所指,让不少大臣都低下了头。
经此一事,关于阿依娜“不祥”的流言不攻自破。皇帝用铁证昭示,所谓的异象和冲撞,不过是奸人构陷的阴谋。反而显得阿依娜更像是无辜受害者。
而萧衍,则借着清洗钦天监,再次狠狠打击了萧远的势力,并成功将“伪造天象”这顶大帽子,悬在了萧远派系的头上,让他们日后再也难以用类似手段兴风作浪。
回到漪兰殿,萧衍看着阿依娜,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庆幸:「又一次,多亏了你。」
阿依娜微微一笑:「是陛下决断英明,行动果决。」
「只是,」她微微蹙眉,「经此一事,贤亲王恐怕会更加忌惮怨恨,他的手段,也会越发隐秘难防。」
萧衍目光投向窗外,语气深沉:「朕知道。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一次打击不足以致命,只会让他更加警惕和疯狂。但是……」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阿依娜:「只要他在动,就总会露出痕迹。而朕有你,便是他最大的噩梦。」
他的信任和依赖,让阿依娜心中暖流淌过,却也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
的确,萧远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下一次出手,又会是怎样的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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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