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的电流声消失了。
世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身边苏婉糖均匀的，带着一点奶香的呼吸声。
寒凌夜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
那段录音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从他的耳道，一路烫进了他的脑子里。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在反复回响。
“价钱已经付了……”
“那个孩子……他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只是个孩子，能懂什么？过几天就忘了。”
忘了？
他怎么可能会忘。
十三年前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他躲在车后座的脚垫上，透过座椅的缝隙，看着父亲倒在泥水里，看着那双陌生的，带着冷笑的眼睛。
他没忘，他记了十三年。
他以为自己记得清清楚楚，以为仇人只有一个。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错得离谱。
那个他叫了二十几年“爷爷”的人，那个在他父亲死后，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坚强起来的人，竟然早就知道一切。
他不是幸运地活了下来。
他只是被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被轻飘飘地放过了。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像是铁锈在嘴里化开。
寒凌夜用力地吞咽了一下，那股味道却更重了，冲得他一阵反胃。
感觉很冷，一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意，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
他慢慢地摘下耳机，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
原来，他也会怕。
不是怕宋凛，而是怕这十三年来自己坚信不疑的一切，轰然倒塌后，露出的那个血淋淋的，令人作呕的真相。
身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苏婉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小脸皱了皱，似乎做了什么不开心的梦，嘴里含糊地嘟囔：“……蛋糕，我的蛋糕……”
她的小手在空中抓了抓，没抓到，最后落下来，碰到了寒凌夜的手臂。
温热的，柔软的触感。
寒凌夜的身体猛地一颤，那股冻僵四肢的寒意，仿佛被这个小小的热源，烫开了一道口子。
他转过头，看着女孩熟睡的脸。
苏婉糖睡得很安稳，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忽然很想抱抱她。
不是那种带着占有欲的拥抱，而是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他缓缓起身，走到卧室自带的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那不是他，那是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和灵魂的陌生躯壳。
寒凌夜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冷的水，一遍遍地泼在自己脸上。
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浸湿了睡衣的领口，可那股盘踞在心口的燥热和恶心感，却一点也没有消退。
“寒凌夜？”
门口传来一个怯怯的，带着睡意的声音。
寒凌夜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苏婉糖抱着她那只兔子玩偶，正站在门口，揉着眼睛看他。
关掉水龙头，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
“怎么醒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婉糖小步走了过来，仰着小脸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哗啦啦的，好吵。”
目光落在他脸上，小眉头微微皱起，“你的脸，怎么这么白？你生病了吗？”
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想要摸摸他的额头。
寒凌夜低下头，让她的小手贴在了自己冰凉的额头上。
“哇，好凉。”苏婉糖像是被冰到一样，缩回了手，“你真的生病了。”
“我没事。”寒凌夜拉住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做了个噩梦。”
“噩梦？”苏婉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也做噩梦了，我梦见我的小蛋糕被大灰狼吃掉了。”
她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寒凌夜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她。
她会因为蛋糕被吃掉而难过，而他……他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不怕。”他学着她平时安慰自己的语气，声音却还是有些干涩，“梦都是假的。”
“嗯！”苏婉糖重重地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一个带着奶香味的，软软的吻。
“我妈妈说，亲一下，就不怕了。”她认真地说。
寒凌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酸涩，涨满了整个胸腔。
他伸出手臂，将眼前小小的女孩，用力地搂进了怀里。
力气很大，大到苏婉糖不舒服地动了动，“寒凌夜，你弄疼我了……”
他立刻松了些力道，但依旧紧紧地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干净纯粹的气息。
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只有这样，他才能把那个即将冲破理智的魔鬼，重新关回笼子里。
“糖糖，”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嗯？”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
苏婉糖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我才不走呢，你走了，谁给我买小蛋糕，谁给我做小鸭子？”
怀里的人，是他唯一的底线。
是他从这片肮脏的泥沼里，唯一能抓住的光。
无论是宋凛，还是寒振国……
谁想动这束光，他就让谁，永坠黑暗。
他抱着苏婉糖回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你陪我睡。”苏婉糖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好，我陪你。”
他在她身边躺下，女孩很快就找到了熟悉的位置，像只小猫一样蜷缩进他怀里，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寒凌夜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现在终于明白，宋凛为什么要把那个音乐盒，那张照片，还有这份录音，送到他面前了。
宋凛不是要钱，也不是要驰云集团。
他要的，是看着寒家，从内里开始腐烂，崩塌。
要看着他寒凌夜，亲手去撕开这层伪善的皮，然后，陷入和自己亲人互相残杀的绝境。
这才是最狠毒的报复。
黑暗中，他放在床头柜上的私人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新信息。
寒凌夜拿起手机，是加密软件的通知。
他以为是那个神秘号码又发来了什么资料，点开后，看到的却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头像。
是寒振国的。
信息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小夜，有空回老宅一趟，爷爷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