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冲进医馆时,手里攥着一块褪色的蓝布巾,额头上全是汗。
江知意正把最后一包温经汤交给小满,听见动静抬了头。她没立刻动,先扫了一眼那孩子——呼吸急促但不乱,眼里有急,没带慌,不像被人教过话的托儿。
“我娘……晕过去了!”男孩喘着气,“就在巷口,您快去看看!”
江知意抓起药箱就往外走,脚步利落。萧砚合上手中的册子,跟在她半步之后,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街角几个蹲着闲聊的人。
刚走到门槛边,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哎哟!老头倒了!”
“口吐白沫啊!快叫大夫!”
江知意猛地顿住脚。
一个灰衣老者瘫在地上,四肢抽搐,脖子歪向一边,嘴里冒着细泡。周围人尖叫着后退,腾出一圈空地。
还没等她蹲下,一道粗嗓门炸开:“就是她!刚才还在给人开方子,现在人就倒了!这女大夫根本不会看病,害死人了!”
声音又尖又响,像锣鼓敲在耳边。
江知意眼皮都没眨一下,只对小满低喝:“拦住那个穿褐衣的男人,别让他靠近病人。”
小满一溜烟窜过去,假装摔倒,正好卡在那男人前头。男人想绕,小满就爬起来蹭他腿,嘴里还喊着“救人要紧”,硬是拖住了他两步。
江知意已经蹲到了老者身边。
三指搭上手腕,脉象浮而乱,但未断;翻眼皮看瞳孔,略有收缩;再看唇色青紫,指甲发暗,手心却潮热。
她袖中银针已滑入掌心。
百会穴、人中穴,两针落下,快得几乎看不见动作。针尾轻轻一弹,她盯着老者喉头。
三息之后,那人喉咙“咯”了一声,眼皮颤了颤,睁开了。
“爹!”旁边扑上来个中年妇人,当场跪下,“您可醒了!”
江知意拔针收盒,站起身,目光直直落在那个嚷嚷的男人身上。
“你说我害人?”她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嘈杂,“你刚才说是我治的病?那你告诉我,他得的是什么症?该用什么药?”
男人张了张嘴,没出声。
“他是痰厥。”江知意语气平静,“情志郁结,肝阳暴亢,引动风痰上扰清窍。若再晚一刻,轻则偏瘫,重则闭证难醒。我不但没害他,还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她转过身,面对围观众人:“诸位都看着——有人想砸我的招牌,不惜拿老人的命来演戏。可我江知意开门行医,凭的是手艺,问的是良心。谁不服,尽管来看;谁闹事,我就治给谁看。”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接着越来越多。
一位老大爷拄着拐走出来,拱手道:“姑娘,你是真本事。刚才那一针下去,老爷子立马喘匀了气,我们都瞧得清楚。”
江知意扶起刚才跪下的妇人:“回去让老人家静养,明日再来复诊,我给他调理脾胃。”
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那褐衣男人见势不对,转身就想溜。
江知意没追,只低声对小满说了句:“盯住他,记清脸,别动手。”
小满应了一声,混进人群,悄悄缀了上去。
她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想去接之前那个求救的孩子。
萧砚却在这时走近,声音压得很低:“那男人袖口内衬,绣了半角云雷纹。”
江知意脚步一顿。
“云雷纹?”她眉头微皱。
“裴家药铺独有的标记。”萧砚折扇轻叩掌心,“只有他们自家掌柜和心腹伙计才准用。”
江知意沉默了一瞬,忽然想起什么。
前两天清点药材账本时,有一批高价收购的川贝,落款就是这种纹样。当时她只觉得价格虚高,没多想,现在看来……
“他们不再装病讹钱了。”她声音冷了几分,“开始拿人命造局,想直接毁掉济世堂的名声。”
萧砚点头:“手段变了,目标没变——还是冲你来的。”
江知意望着街口,阳光照在“济世堂”三个字上,木牌有些反光,刺得人眯眼。
她嘴角扬了一下,没笑:“既然敢玩这么大的局,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回头看向药柜方向:“小满!”
“在!”小满从人群里钻出来,一脸机灵。
“去查查这个人是从哪条线进京的,有没有在哪家客栈落脚,重点查东市一带的药铺中转站。”
“明白!”小满转身就要跑。
“等等。”江知意又叫住他,“别打草惊蛇。能摸到线索最好,摸不到也别硬来。记住,我们现在知道有人出手了,但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知道了。”
小满咧嘴一笑:“懂了,装傻充愣我最在行。”
说完一溜烟跑了。
江知意这才松了肩膀,低头拍了拍裙摆上的灰。
萧砚站在她旁边,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册子递过来:“这是今天新到的药材清单,我已经核过一遍,数量和品相都对。”
“辛苦。”她接过,随手翻开,“倒是你,站了这么久,不累?”
“不累。”他摇头,“看你处理事,比看军报顺眼。”
她嗤地笑出声:“油嘴滑舌,跟你家世子夫人学的吧?”
他没反驳,只淡淡道:“学得不够好,还得继续听。”
她正要回一句,忽然瞥见街对面屋檐下站着个穿青袍的老者。
那人背着手,远远望着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几秒,转身进了巷子。
江知意眯了眯眼。
“刚才那个老头……是不是太医院的?”
萧砚顺着她视线望去,巷口已空无一人。
“不是沈怀瑾。”他说,“但他肯定和太医院有关。那种站姿,是惯常批阅医案的人才有的——腰微塌,肩前倾。”
江知意若有所思:“看来咱们这儿热闹起来了,连宫里都坐不住了。”
“嗯。”萧砚收起折扇,“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那个云雷纹。”
“对。”江知意把册子塞回他手里,“你那边隐卫能不能悄悄查一下裴家药铺这几日的进出记录?尤其是外埠来的信使或押货人。”
“已经在查。”萧砚声音沉了些,“只是裴仲渊做事滴水不漏,不会轻易留下痕迹。我们得耐心等。”
“等可以。”江知意望向医馆门口那块写着“问症台”的木板,“但他们要是再来闹,我不介意当众再扎几个人。”
萧砚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但眼神里有点东西闪了闪。
像是赞许,又像安心。
江知意弯腰拎起药箱:“走吧,刚才那孩子还在等。”
两人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是药柜旁的小凳子倒了。
没人碰,就是自己滑了一下,撞到了墙。
江知意走过去扶起来,顺手摸了摸凳脚——有点湿,像是刚被人踩过。
她抬头看了看门外的地。
阳光照着青石路,干的。
可这凳子底,明明带着潮气。
她没声张,只把凳子放回原位,然后转身进了内堂。
萧砚跟进来时,她正在翻一本旧账册。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她头也不抬,“就是觉得,有些人来得比我们想象的还快。”
她指着一页记录:“你看这里,三天前有一批‘陈皮’入库,标价是市价的两倍。供货商写的是‘南乡李记’,可李记根本不做药材批发生意。”
萧砚凑近看了一眼:“假名。”
“嗯。”她合上账本,“而且这批货到现在还没动过。如果真是高价收的劣质陈皮,放在库里只会贬值。除非……它根本不是用来卖的。”
“是什么?”
她没答,而是走到窗边,掀开一点帘子,望向街口。
刚才那个褐衣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但街角一家茶摊还在。
有个穿短打的汉子正低头喝茶,袖口不经意间翻了一下——
一抹暗青色的线,隐约绣成雷云形状。
江知意放下帘子,轻声道:
“他们在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