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还挂在竹架上那块素绢边沿,江知意已经把布取了下来。
紫茎兰的汁液混着铁锈水,在夜色里浸了一整晚,颜色沉得像凝住的血,表面却泛着一层幽光。她指尖蹭了蹭布面,干了,韧了,色牢了。成了。
她没急着缝,先把布铺在桌上,对着烛火照了照。日头一落,这布上的纹路就会显出来——系统秘方里写得清楚,紫茎兰遇暗则亮,纹路藏在经纬之间,得用银针挑着绣线,一针一针引出来。
她抽出那根随身的银针,蘸了点调好的染料,开始在布上勾线。
不是花,不是鸟,也不是世家贵女爱的云霞蝶舞。她绣的是经络图,从肩井到曲池,从足三里到太冲,细密如网,藏在裙摆暗处。别人看不懂,她自己知道——这是她的根。
针走得稳,手没抖。昨夜救老夫人那一针,让她明白一件事:怕,没用。能救人的,是手上的功夫,不是脸上的表情。
她低头缝着,一针一线,像在做手术。时间一点点过去,天光从窗缝里爬进来,又慢慢退走。等她把最后一道络线收好,太阳已经偏西。
裙成了。
高腰,广袖,裙摆垂地,走动时紫光流转,像踩着星河。她换上裙,对着铜镜照了照。发间还插着老夫人给的那支翡翠簪,绿得沉,压得住这一身夜光。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周嬷嬷。
“大小姐……”她站在门口,声音有点虚,“二小姐说,宫宴快开始了,让您……别迟了。”
江知意没回头,只把袖口的银针往里藏了藏:“我知道了。”
周嬷嬷顿了顿,又说:“二小姐穿的是云霞锦,金线织的凤凰,好多人等着看呢。”
江知意笑了下:“那她可得小心点,别让凤凰掉水里。”
周嬷嬷没接话,默默退了。
江知意走出院子时,江知柔正站在主院门口,一身云霞锦金光闪闪,身边围着几个贵女,笑声不断。
看见她,声音低了半拍。
“姐姐这身……”江知柔眯眼打量,“倒是特别。夜里走动,省了灯笼?”
旁边一个贵女掩嘴笑:“像不像城西乱葬岗飘的磷火?”
江知意没停步,只轻轻抚了下裙摆,紫光随着动作一荡,像水波漾开。
“有些人眼瞎,是治不好的。”她说完,抬脚就走。
那群人愣了愣,随即哄笑起来:“听听,她说谁瞎?”
“就是,穿成这样还敢进宫?药渣染的吧?”
“怕是把后山的烂草根都挖出来了。”
江知意没回头,也没加快脚步。她知道,这些人越笑,等会越安静。
宫宴在太液池边设席,灯火通明,贵女们三三两两聚着,裙裾翻飞,珠光宝气。她一出现,声音就小了。
有人盯着她的裙看,眼神从嘲笑变成疑惑。
“那光……是画的?”
“怎么走一步闪一下?”
“这颜色……我怎么没见过?”
江知柔跟上来,站她旁边,压低声音:“姐姐,你真不怕丢人?这要是被皇后娘娘看见……”
江知意转头看她:“那你希望我穿什么?被你剪碎的那件?”
江知柔脸色一僵。
就在这时,裴相嫡女过来了。一身红裙,腰身粗得像裹了三层缎,走路晃。
她瞥了眼江知意的裙,嗤笑:“哟,这是哪家的舞姬跑出来了?夜光裙?真会装神弄鬼。”
江知意没理她。
她往太液池边走,池水映着灯火,波光粼粼。她站定,看着水里的倒影——紫光浮动,纹路隐隐浮现,像星图铺开。
裴相嫡女跟过来,故意往她身边挤,裙角一勾,脚下一滑,整个人往池子里倒。
“哎呀——!”
她叫得响,动作却慢,显然是等着别人去拉。
江知意早看穿了。她反手一甩,袖中银链飞出,精准缠住对方腰身,一拽,人就回来了。
“姑娘站不稳?”她淡淡问,“要不要我给你画个圈,免得再走丢?”
那贵女站稳,脸色铁青:“你——你敢甩链子碰我?”
“碰你?”江知意挑眉,“我链子离你三寸,是你自己往水里倒的。还是说……”她顿了顿,声音轻了点,“你腰太粗,重心不稳?”
周围一静。
接着,有人憋不住笑。
“哈哈哈——重心不稳!”
“这话说得妙啊!”
“她那腰,怕是连池子都装不下!”
贵女气得发抖,指着她:“你——你等着!我爹是裴相!”
江知意收回银链,塞回袖中:“哦,那你回去告诉他,下次别让奶娘偷药渣,容易吃出人命。”
这话一出,笑声戛然而止。
江知柔猛地抬头看她。
裴相嫡女瞪大眼:“你胡说什么?”
江知意没再说话,转身走向席位。
她刚坐下,系统界面突然弹了出来。
【检测到高强度恶意嘲讽(峰值情绪值87)】
【使用者免疫且反向压制】
【判定为“精神防御突破”】
【奖励:毒理入门(可识别常见毒物反应)】
【经验值+15%】
她指尖一跳。
毒理入门?不是医术,不是针法,是辨毒?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想起刚才那贵女腰上挂的香囊——绣的是缠枝莲,和她在后山救的老妇身上戴的奶娘牌,纹路一模一样。
老妇咳血,脉象沉滑,是慢性中毒。她当时只当是风寒入肺,用了化痰方。现在想来,不对。
那不是风寒。
是有人长期给她下毒。
而那香囊……是裴家的标记。
她抬眼,看向裴相嫡女的腰。
香囊还挂着,丝线泛着暗红,像是浸过血。
她没动声色,只低头喝了口茶。
茶是宫里备的,茉莉花香,甜得发腻。她抿了一口,舌尖微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刺。
她放下杯,手指在桌下轻轻一捻。
毒理入门刚开,感官还在适应。但她能感觉到——这茶里,有东西。
不是剧毒,是慢性药,让人昏沉、乏力、记不清事。宫宴常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妃嫔。
她没再喝。
旁边几个贵女还在议论她的裙。
“她那光,是不是涂了萤火虫?”
“听说她救了老夫人,老夫人给了她库房钥匙,她该不会是把库房的夜明珠磨成粉染的吧?”
“装神弄鬼,也就唬唬人。”
江知意听着,没反驳。
她知道,这些人越说她怪,等会越怕她。
她只是低头,用银针轻轻挑了挑裙角的一根线头。
针尖一亮,紫光一闪。
她忽然想起系统刚解锁染织秘方时,她还以为是玩笑。一个神医系统,教她染布?
现在她懂了。
这世上,有些伤,不在皮肉,而在脸面。
她被人踩了这么多年,不是因为不会医,不会治,是因为没人在乎她说话。
可今天,她穿这一身来,不是为了好看。
是为了让所有人,一眼就记住她。
记住她是谁。
记住她能做什么。
她抬眼,看向太液池。
水面上,倒影清晰。紫裙曳地,光纹流动,像一条活的河。
她没笑,也没得意。只是轻轻抚了下裙摆,指尖划过那道银针绣的经络线。
她知道,从今晚开始,没人再敢说她江知意是废柴。
江知柔站在远处,脸色发白。
她看着江知意的背影,看着那条别人从未见过的裙,看着周围人从嘲笑到沉默,再到窃窃私语的敬畏。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剪的不是一件衣裳。
是把她自己,彻底踢出了局。
江知意端起茶杯,又看了一眼。
茶面平静,倒映着灯火,也映着她的眼睛。
她没喝,只是把杯沿轻轻放在唇边,指尖在杯壁一划,留下一道浅痕。
茶香还在飘,甜得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