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灶台时,秦羽正用银勺舀起罐中白砂糖。糖粒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揉碎的星子落进陶罐,簌簌滑落间,竟在罐底积成层莹白的雪。
“成了!” 他转身时带起的风,吹得窗纸簌簌响。
姬晨曦正往灶膛添柴,闻言抬头,火光映着她忽然睁大的眼 —— 那糖色比宫里最上等的羊脂玉还纯,她指尖下意识蜷起,仿佛又触到了父皇书房里那方暖玉,只是此刻这糖的光,比玉更添了几分活气。柳佩妍凑过来捏起一撮,指尖刚触到糖粒就猛地缩回,不是烫,是那触感太过细腻,比十年前父亲从西域带回的糖霜还滑,化在舌尖时,清润的甜意顺着喉咙漫下去,竟让她鼻尖微酸 —— 那时她还是梳双丫髻的小姑娘,父亲还在御林军营教她练刀,没成想一场谋逆,什么都没了。
“这糖... 能值多少?” 苏婉秋的指尖悬在罐口,不敢落下,她这辈子见过最贵重的东西,就是母亲给她看的祖母留给儿媳的翡翠镯子,此刻却觉得那镯子的光,远不及这糖粒亮。
叶灵溪掏出账本,铅笔在纸上飞快计算,笔杆都快被她攥热:“王掌柜说二十两银子一两,咱们这罐... 约莫五两出头...” 她的笔尖在 “一百两” 处顿住,纸页被戳出个小坑,突然抬头时眼里满是不敢信,“秦郎!要是王掌柜多给点,咱们是不是能买辆马车了?不用再走三个时辰去县城了!”
秦羽把白砂糖分装进三个锡罐,罐口用蜂蜡封严:“走,让王掌柜瞧瞧,什么叫真正的糖霜。”
驴车刚停在恒昌商行门口,伙计就飞跑着掀帘子。王掌柜叼着的烟袋 “啪嗒” 掉在青石板上,烟丝撒了一地 —— 他看见秦羽怀里的锡罐,喉结滚了滚,竟忘了捡烟袋,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秦小哥,这... 这是?”
“王掌柜,验货。” 秦羽揭开罐盖的瞬间,商行里的伙计都停了手,阳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来,罐中白糖泛着冷白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王掌柜枯瘦的手指刚碰到糖粒,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又忍不住再捏起一点放进嘴里,半晌,突然一拍大腿,震得柜台上的算盘珠子乱跳:“三十两!一两三十两银子!这罐我全要了!”
“三十两?” 苏婉秋怀里的钱袋 “咚” 地撞在柜台上,带倒了砚台,墨汁溅在账本上,晕开个黑团。叶灵溪赶紧抢过账本,用铅笔涂改,“五两二钱” 后面的 “一百零四两” 被划掉,改成 “一百五十六两”,改完还在旁边画了个大大的惊叹号,抬头时声音都发颤:“婉秋姐姐!一百五十六两!能买十匹细棉布,还能买新铁锅!”
柳佩妍站在旁边,看着柜台上铺开的十五张十两银票,指尖不自觉摸向袖口的补丁 —— 逃亡那几个月,她连块完整的粗布都穿不上,饿极了就挖草根啃,后来被编进派亲队,夜里缩在破庙里,总怕第二天就被送进青楼,那时她想,这辈子大概再也见不到这么多银子,更别提能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可现在,秦羽把银票叠好,递了两张给她:“佩妍,你跟着灵溪去布庄,挑些耐穿的细棉布,再给大家选两件成衣 —— 别省着,咱们现在有这个底气。”
柳佩妍接过银票,指尖触到秦羽的指腹,竟有些发烫,她连忙别开眼,低声道:“知道了。” 转身时,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秦羽 —— 刚才有个伙计想凑过来打量姬晨曦,秦羽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前面,那背影不算特别高大,却让她觉得比父亲当年的铠甲还可靠。
采买的队伍像滚雪球似的壮大。成衣铺的老板娘拉着姬晨曦和苏婉秋量尺寸,软尺绕在姬晨曦腰间时,老板娘笑着说:“姑娘这身段,穿月白色最显文静。” 姬晨曦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铺子里挂着的月白成衣,布料不算顶尖,却干净平整,她忽然想起宫里的云锦,那些料子绣着金线银丝,却没这棉布摸着暖和,眼眶微热:“麻烦老板娘... 多留些针脚密些的,耐穿。”
“哎,放心!” 老板娘麻利地记着尺寸,“姑娘心细,穿这衣服准好看。”
叶灵溪拉着柳佩妍在布庄挑布,手指划过一匹湖蓝色细棉布:“柳姐姐,你看这布,做件短打肯定好看,你练刀时穿也方便!” 柳佩妍看着那鲜亮的颜色,想起逃亡时穿的破衣烂衫,嘴角不自觉弯了弯:“你这小账房,倒会选 —— 不过别买太多,先给大家做两身,剩下的留着盖房时用。”
“知道啦!” 叶灵溪掏出账本记上,突然凑近柳佩妍,小声道,“柳姐姐,你刚才看秦郎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样了。”
柳佩妍耳尖一红,伸手揉了揉叶灵溪的头发:“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快选布,不然赶不上回去的车了。”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清楚 —— 从秦羽挡在姬晨曦前面,到主动让她挑布,她心里那道戒备的墙,好像悄悄塌了一块。
秦羽则在车马行跟掌柜讨价还价,最终花五两银子买下一辆双轮马车,车厢里还铺了层干草。掌柜笑着帮他把采买的瓷器、铁锅搬上车:“客官好眼光,这马车结实,拉再多东西都稳。” 秦羽看着堆满车厢的东西 —— 新衣服、新瓷器、新铁锅,还有叶灵溪特意买的两串糖葫芦,心里暖烘烘的,转头看见姬晨曦站在布庄门口,正对着一匹碎花布发呆,便走过去:“喜欢?那就买下来,让婉秋给你做件衬裙。”
姬晨曦猛地回神,连忙摇头:“不用... 太破费了。” 她想起以前在宫里,想要什么都有人送到面前,可那时的喜欢,远没有现在这般小心翼翼,也没有这般... 踏实。
“不破费。” 秦羽笑着让伙计把布包起来,“咱们现在有银子,该给自己添些东西了 —— 你以前... 也该穿过更好的,以后咱们慢慢补回来。”
姬晨曦看着秦羽的笑脸,突然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怕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她想起逃出宫时,两个护卫护着她一路跑,最后在破庙里分开,她连护卫的名字都没来得及问,就被官兵抓了去,那时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天亮,可现在,有人会记得给她买喜欢的布,会护着她不被人骚扰,这比宫里的万千宠爱,更让她觉得安心。
马车往回赶时,车轱辘被压得咯吱响,却跑得稳当。叶灵溪坐在车厢里,抱着账本数银票,时不时给大家分糖葫芦:“婉秋姐姐,你吃这个,甜!”“柳姐姐,你也吃!”“晨曦姐姐,这个没有核!”
苏婉秋笑着接过糖葫芦,看着叶灵溪蹦蹦跳跳的样子,又看了看靠在车边的柳佩妍,还有坐在角落悄悄吃糖葫芦的姬晨曦,轻声道:“咱们现在,像个家了。”
柳佩妍嚼着糖葫芦,甜意漫在舌尖,她抬头看向赶车的秦羽,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吹起他的衣角,竟让她想起父亲当年赶车带她去郊外打猎的场景,眼眶微热,却轻轻 “嗯” 了一声:“像个家了。”
姬晨曦也抬起头,看着车厢里的新衣服、新瓷器,还有大家脸上的笑,悄悄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咽下去,心里默默想:父皇,母后,我现在很好,有新的家了,你们放心。
驴车刚进秦源村,就引来一群村民围观。秦二柱扒着车窗往里瞅,见里面堆着绫罗绸缎,脸涨得像猪肝:“他... 他这是抢了银库?”
“闭上你的嘴!” 秦老实的婆娘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人家秦羽是靠本事挣钱,不像你,就知道嚼舌根!”
秦羽没理会围观的村民,直接让车夫把马车赶到村长家。秦老栓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看见秦羽带着四个姑娘,还有满满一马车东西过来,烟杆 “啪嗒” 掉在地上:“小羽,这... 这是?”
“托您的福,做了点买卖,挣了些银子。” 秦羽递过烟袋,“来找您,是想买村东头那二十亩荒地,盖房子 —— 现在住的地方太挤,以后大家也能住得宽敞些。”
老头的烟杆在手里转得飞快:“二十亩?盖房?” 他捡起烟杆,在鞋底磕了磕,“地契好办,但盖房得请工匠,砖瓦木料都得去邻村拉,还得雇帮工... 得花不少钱。”
“钱不是问题。” 秦羽掏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子递给秦老栓,“麻烦您老帮着招呼工匠和帮工,越快越好 —— 帮工管饭,一天两文钱,工匠工钱按县城的标准给,不亏待大家。”
秦老栓接过银锭子,用牙咬了咬,眼睛都亮了:“放心!明天我就去邻村找工匠,保准给你把人凑齐!”
柳佩妍站在旁边,看着秦羽跟秦老栓谈盖房的事,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心里忽然觉得 —— 跟着秦羽,或许真的能有个安稳的家,能有一天,为父亲报仇。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以前只握过刀,现在却能帮着采甜枣藤、挑布料,或许以后,还能为这个家,多做些什么。
叶灵溪则在一旁掏出账本,飞快记下 “买荒地:六贯钱”“雇帮工:一天两文 \/ 人”,笔尖划过纸页,她忽然想起父亲以前教她记账的日子,父亲是户部尚书,家里的账本总是整整齐齐,后来家被抄了,账本被烧了,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碰账本了,可现在,她又能拿起笔,为自己的家记账,这种感觉,比任何甜枣藤都甜。
姬晨曦看着夕阳下的荒地,想象着新房盖起来的样子,有窗棂,有阁楼,还有秦羽说的 “压水井”,不用再去河边挑水,不用再挤在破屋里,她忽然觉得,哪怕没有了公主的身份,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当晚,村长家的院子挤满了人。秦老栓蹲在石碾上,借着油灯的光宣布:“秦羽收甜枣藤,五文钱一斤,要新鲜的!盖房要帮工,管饭,一天两文钱!” 他顿了顿,眼睛扫过人群,“秦二柱、秦癞子家的,别来沾边 —— 人家秦羽不待见你们这种见不得别人好的!”
秦二柱的媳妇想争辩,被男人拽了拽袖子,悻悻地闭了嘴。秦石头举着夯杆喊:“我去!我力气大!” 惹得满院子笑。
秦羽家里,几人围着油灯看秦羽画新房图纸。图纸上,一座中式三层四合院跃然纸上,还有旁边的制糖工坊,姬晨曦指着图纸上靠墙的奇怪装置:“秦郎,这是什么?”
“压水井。” 秦羽指着图纸解释,“打一口井,装上这个装置,上下压动铁杆就能出水,不用再去河边挑水,方便得很。” 他把压水井的原理简单说了说,见几人还是似懂非懂,便笑着道:“现在不用急,等盖好你们就知道了。”
叶灵溪趴在图纸上,手指点着阁楼:“秦郎,阁楼能放我的账本吗?我想把账本都整理好,放得整整齐齐的。”
“当然能。” 秦羽点头,“给你留个最大的柜子,专门放账本。”
柳佩妍看着图纸上的练武场,眼睛亮了亮:“那片空地,能给我练刀吗?”
“专门给你留的。” 秦羽笑着添上 “练武场” 三个字,“够你耍开刀,以后还能教大家练练拳脚,防身。”
苏婉秋则看着厨房的位置,轻声道:“厨房要大些,能容下几个人一起做饭,以后熬糖、做饭都方便。”
秦羽一一应下,在图纸上修改。油灯的光映着几人的脸,有笑有期待,窗外的虫鸣声混着村民的谈笑声,竟让这破屋,有了家的温度。柳佩妍看着秦羽认真画图纸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她逃亡路上,一直在找的地方 —— 一个能让她安稳下来,能让她重新握住刀,也能让她感受到温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