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额间传来,带着廉价办公桌特有的、混合着劣质油漆和岁月尘埃的气味。
我猛地抬起头,动作剧烈得让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嘎达”声。视线因短暂的眩晕而模糊,眼前是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景象——米黄色的工位隔断,堆积如山的待处理文件,闪烁着无数未读消息的电脑屏幕,以及半杯早已冷透、凝结着一层油腻的速溶咖啡。
【物品:廉价的合成板材办公桌】
【属性:承载着无数社畜的泪水与麻木的梦想,左前桌腿因蟑螂啃噬而略有松动,建议勿放置贵重物品】
【物品:过期的xx牌速溶咖啡】
【属性:咖啡因含量微弱,提神效果近乎于无,因过期三个月,可能含有未知霉菌,饮用后有70%概率引发肠胃不适】
【物品:同事张浩精心养护的仙人掌“小坚强”】
【属性:生命力顽强,每周只需浇水一次。其尖刺锋利,在紧急情况下可作为简易防御武器(注:需忍受被扎伤的疼痛以及可能引发的破伤风风险)】
……
什么东西?
我用力闭紧双眼,几乎能感受到眼皮下血管的搏动,然后再猛地睁开。
那些半透明的、仿佛游戏UI界面般的白色词条,依旧固执地、幽幽地悬浮在每一件物品的上方,清晰得不容置疑。
不是幻觉。不是熬夜加班产生的幻视。
一种冰冷的、带着刺痛感的战栗,如同细小的电流,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让我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我……重生了?
这个荒谬而疯狂的念头,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混沌的脑海。我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还算整齐,皮肤下透着健康的血色——而不是记忆中最后那副被深海毒素浸染、遍布诡异鳞片和溃烂伤口的残破躯体。
我猛地扭头看向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数字无情地跳动着:
14:51:03
下午两点五十一分零三秒。
一个刻入灵魂骨髓的时间点!
距离那个所谓的【旧日回响】“游戏”降临蓝星,吞噬一切熟悉的秩序,将整个人类文明拖入无尽深渊的时刻,还有……整整十分钟!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被投入烧红的熔炉,开始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和力量在胸腔里擂动。不是恐惧,不全是。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从绝望灰烬中重新燃起的、近乎燃烧的决绝!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上一世最终时刻的画面,如同最血腥残酷的默片,一帧帧在我眼前闪现:
冰冷刺骨、压强恐怖的无光深海。四周是扭曲、怪诞、散发着浓郁精神污染的巨大珊瑚丛和蠕动着的、不可名状的阴影。我躲藏在一艘沉船锈蚀的残骸里,肺里的氧气早已耗尽,全靠体内那点微弱得可怜的超凡能量勉强维系着生命体征。
然后,它来了。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亵渎的呼唤与低语。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粘滑的触手,直接探入我的脑髓,轻轻搅动。
【深海潜伏者·精神畸变体 LV59,状态:狩猎,愉悦】
我看不到它,但【真视之瞳】(那时还只是模糊的灵觉感应)反馈来的信息让我的灵魂都在颤抖。我拼命蜷缩身体,试图将自己融入锈铁的更深处。
但没用。
那股无形的、带着疯狂韵律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而来!它无视物理的阻隔,直接穿透沉船的铁壁,狠狠撞入我的意识深处!
“呃啊啊啊——!”
我仿佛能“听”到自己脑浆沸腾的声音,像是一碗被烧红的辣椒油浇透的麻辣烫,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发出凄厉的尖叫和哀鸣。视野被五彩斑斓的黑色和令人作呕的肉红色填满,理智的壁垒如同沙堡般寸寸碎裂。最后的感觉,是意识被彻底撕扯、拉长、然后湮灭于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
死亡的味道,如此清晰,如此真切。
而现在……我回来了。不仅回到了末日降临的十分钟前,还带来了这双……似乎进化了的【真视之瞳】?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秒针,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无比真实地宣告着——这不是梦!这不是死后虚无的幻觉!这是第二次机会!是命运齿轮倒转的奇迹!
狂喜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就被更沉重的紧迫感压垮。十分钟!只有十分钟!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像上一世那样,茫然无措地跟着人群躲藏,然后在地狱开启的第一时间就陷入最被动的境地。
天台!公司天台!
前世,这座城市最后一位被称为“海皇”的强者,曾在一次难得的、酒醉后的倾吐中提及,末日降临时,他正是因为某种意外被困在公司天台,却意外触发了一个隐藏的、极不稳定的古老传送点,才得以直接抵达了一个名为“海风拉莱耶”的新手定居点附近,抢占了至关重要的生存与发展先机!
那里,是我的目标!是我扭转命运的第一步!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感伤,甚至没有时间去仔细研究这双眼睛带来的更多奥秘。我“唰”地一声从椅子上弹起,动作迅猛得带倒了桌上那半杯冷咖啡。褐色的液体污损了那份永远也做不完的、狗屁不通的策划案。
谁还在乎这个?
“晴雨?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隔壁工位的李莉探过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她的头顶,悄然浮现出几行小字:
【李莉,状态:好奇,略带担忧,工作效率低下】
【对您的好感度:35(普通同事)】
我真的能看到活人的状态和……好感度?!
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我语速极快,几乎是抢着说道:“没事!突然肚子疼得厉害,去趟洗手间!”
没等李莉回应,我已经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般冲出了工位。电梯?不!在末世初期,电力系统随时会瘫痪,密闭的电梯轿厢就是钢铁棺材和移动的餐盒!只有消防通道,才是相对安全的路径!
刚冲出办公区,来到相对开阔的接待大厅,混乱的征兆已经显现。
“怎么回事?刚才是不是地震了?”
“灯怎么闪了一下?”
“我手机没信号了!”
“外面……外面的天怎么变颜色了?!”
人群骚动不安,几个平时妆容精致的女同事此刻花容失色,头顶清一色地飘着【恐慌 70+】的词条。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大叔蜷缩在角落的垃圾桶旁,身体不自然地剧烈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被浓痰堵住的怪异声响。他的皮肤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鼓起一个又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包。
【低等潜行爪怪(孵化中),LV2,状态:破茧前兆,弱点:畏光(强烈)】
鲜红色的词条,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刺痛了我的眼睛。
来了!这么快?!比前世记忆中的还要早!
我心头一紧,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再次加快了脚步,猛地撞开通往消防通道的沉重防火门。
楼道里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海鲜市场腐烂多日的腥臭气味。
我沿着楼梯向上狂奔,高跟鞋早已成了累赘,被我直接甩掉,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台阶上,传来阵阵刺痛,但这疼痛反而让我更加清醒。
刚向上跑了两层,下方更深沉的黑暗中,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刮擦玻璃的尖锐声响,伴随着某种粘稠液体滴落的“嘀嗒”声。
我脚步一顿,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向下望去。
只见在下一层的楼梯转角平台,一只体型堪比大型犬、覆盖着湿滑暗蓝色鳞片、长着如同镰刀般锋利节肢和一双没有瞳孔的惨白复眼的怪物,正用它那布满细密锯齿的口器,啃噬着一具……已经不成形、血肉模糊的尸体。暗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碎骨溅得到处都是。
【低等潜行爪怪(成熟体),LV3,状态:进食中,极度危险,弱点:畏光(强烈),关节连接处防御较弱】
是那个保洁大叔!他没能撑到完全孵化,或者说,在孵化过程中就被体内的怪物彻底吞噬了!
那怪物似乎察觉到了上方的动静,猛地抬起头,那双惨白的复眼锁定了我,口器开合,混合着血肉碎末的粘稠涎液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
它躬起身体,强健的后肢蓄力,眼看就要扑杀上来!
不能硬拼!我现在手无寸铁,等级是零!我目光急速扫视,瞬间锁定在了墙角那个蒙着厚厚灰尘的老式消防应急灯上。
词条显示:【老式消防应急灯,内置蓄电池,电力充足,光照强度:中等,可手动触发】
就是它!
在爪怪后肢蹬地、化作一道蓝色残影扑上的瞬间,我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扑到墙边,狠狠拍下了应急灯侧面那个鲜红色的手动触发按钮!
“嗡——!”
刺眼夺目的白炽灯光如同利剑般骤然爆发,瞬间驱散了楼梯间的昏暗,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
“嘶嘎——!!!”
那怪物发出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痛苦嘶鸣,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灼伤!它那双惨白的复眼在强光下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成了两个焦黑的空洞!它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发出痛苦的哀嚎,节肢胡乱地挥舞着,踉跄着向后退入来时的黑暗之中,只留下地上一滩粘稠的蓝色血液和刺鼻的腥臭。
成功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赤脚传来的冰冷和心脏近乎痉挛的跳动提醒着我刚才的惊险。来不及后怕,我甚至顾不上脚底可能被碎石划破的疼痛,再次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沿着楼梯向上狂奔!
一层,又一层!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咙里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气。但那扇通往天台、锈迹斑斑、平时几乎无人问津的绿色铁门,终于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希望之门!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上前,肩膀狠狠撞在虚掩的铁门上!
“哐当!”
铁门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巨大的回响。我踉跄着冲入相对开阔的天台区域,咸腥的、带着浓重湿气的海风瞬间包裹了我,与大楼内部浑浊的空调气味截然不同。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我贪婪地呼吸着天台上海风带来的、略带咸腥的空气,试图平复几乎要炸裂的心跳和火烧火燎的肺部。成功了,至少暂时逃离了楼下那片正在迅速沦为人间地狱的炼狱。赤脚传来的刺痛和身体的疲惫,在此刻都成了“活着”的证明。
然而,这劫后余生的庆幸感,甚至连一秒都无法维持。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最底层本能的恐惧感,毫无征兆地如同亿万根冰针,从四面八方刺入我的每一个毛孔,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我的思维、我所有的动作!
身体彻底僵住,仿佛被无形的琥珀包裹,连转动眼珠都变得如同推动千钧巨石般艰难。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无法理解的“注视”,如同最沉重的山岳,压在我的灵魂之上。
我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如同一个生锈的、关节快要断裂的机器人,缓缓转过身。
视野所及,让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天台的正中央,空间仿佛变成了一块被无形之手肆意揉皱、撕裂的布帛。光线在那里被扭曲、折叠、旋转,形成令人头晕目眩的诡异涡旋。粘稠的、仿佛拥有生命和质量的黑暗,如同活物般在其中流淌、蠕动。
而在那团深邃的、不断蠕动的黑暗中央,一个无法用任何语言准确描述其形态的存在,正将它的“视线”——一种概念的凝聚,一种超越感官的“注意”——投注在我的身上。
那并非由血肉构成的实体,更像是一种概念的显化,是规则扭曲后的投影。无数违背物理定律的扭曲光线,构成了一个巨大而模糊的、仿佛瞳孔又仿佛是某种不可名状器官的虚影。
围绕着这核心虚影的,是若隐若现的、滑腻蠕动的触须轮廓,它们在空中缓缓摆动,带着一种非人的、亵渎的优雅。更深处,还有一些由纯粹恶意和古老知识构成的、不断生灭的、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仅仅是瞥见,就让我理智的壁垒发出刺耳的龟裂声。
我的大脑就像被塞进了一个充满亵渎杂音和疯狂色彩的万花筒,理智的壁垒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濒临崩溃。
眼前,冰冷的提示带着血红色的、不断闪烁的警告边框,疯狂地跳动起来:
【存在:???(深海邪神·克苏鲁弗坦的一缕意念投影)】
【等级:???】
【状态:慵懒,略带好奇】
【好感度:-100(毁灭凝视)】
-100!
这个鲜红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上一世最终被那无法理解的存在精神撕裂、意识彻底湮灭的极致痛苦记忆,狠狠烫在我的灵魂深处!
San值在疯狂下跌!视野边缘开始浮现出五彩斑斓的、蠕动的黑色块状幻觉,耳边(或者说直接在大脑中)充斥着来自深海沟壑的、亵渎的、引诱人陷入彻底疯狂的呼唤与低语。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粘滑的触手,正顺着我的脊椎向上攀爬,想要探入我的脑髓,轻轻搅动,将我的意识、我的记忆、我的人格,都搅成一锅混乱、粘稠的肉粥。
‘会死!马上就会死!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甚至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逃!快逃!’
‘不……动不了……身体……不属于我了……’
绝望如同最深海的寒流,瞬间淹没了我的心脏。重生带来的所有希望、所有计划,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难道重活一次,只是为了更清晰地再体验一次这种彻底的、无法抗拒的终结吗?
就在理智即将彻底崩断,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恐惧与疯狂漩涡彻底吞噬的前一刹那,在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中,我涣散的目光,被一样东西死死吸引住了——一条从黑暗虚影中探出的、比其他触须更近、更清晰的触手。
它滑腻而布满神秘繁复的、仿佛蕴含宇宙至理的吸盘与古老纹路,色泽是一种难以描述的、仿佛汇聚了深海所有暗流与星光的暗紫色。它在微微摆动,动作缓慢而强韧,带着一种超越了善恶美丑概念的、纯粹的、令人疯狂的优雅与绝对的力量感。
福至心灵,或者说是在极度恐惧压迫下最后的、不顾一切的、癫狂的求生欲,我几乎是榨干了肺里所有的空气,用一种近乎破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线,对着那不可名状的存在,脱口喊出:
“您……您的触手真美!流……流光溢彩,是……是我见过最……最完美的造物!能……能送我一条当纪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