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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就在张绥之与朱秀宁于枕溪山庄卷入惊天谜案,整个王京因天使到来与济生堂变故而暗流涌动之际,另一支风尘仆仆的小队,也悄然抵达了这座朝鲜王京的城门外。

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王京高大巍峨的城墙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巨大的城门楼投下长长的阴影。相较于辽东锦州边关的苍凉雄浑,王京作为朝鲜王朝的首都,更显出一种依山傍水、精致繁庶的气象。城墙虽不及北京城那般恢宏壮阔,但城郭完整,雉堞连绵,护城河水波光粼粼,倒也别具一格。

城门口,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待入城检查。但与往日的喧嚣相比,今日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同寻常。守城的军卒数量倍增,一个个顶盔贯甲,手持长枪,神色肃穆,检查得格外仔细严格,对过往行人,尤其是携带兵刃、形迹可疑者,盘问得尤为苛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感。

觉昌安勒住马缰,年轻的眉头微微蹙起,锐利的目光扫过城楼上增加的火把和巡逻兵士的身影,低声道:“额云,这王京的守备,似乎格外森严?出了什么事?” 他虽年少,但自幼在部落冲突和明廷边境的夹缝中长大,对军事戒备有着天生的敏感。

乌兰尼敦骑在另一匹马上,同样察觉到了异样,她那双如鹰隼般的褐色眸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沉声道:“嗯,是有些不对劲。看那些军卒的架势,不像是寻常的城防,倒像是在防备什么大事发生。”

安贞敏坐在一辆雇来的、略显简陋的骡车上,闻言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看到熟悉的故国都城,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归来的些许安心,但更多的却是前途未卜的迷茫与担忧。她侧耳倾听了一下周围行人的议论,随即用带着口音但清晰的汉语对姐弟二人说道:“我听到有人在说……是大明天朝的使臣,已经到了王京。所以城防才会如此严密,大概是为了确保天使的安全吧。”

“天朝使臣?” 觉昌安与乌兰尼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大明使臣来到朝鲜,这确实是足以让整个王京都绷紧神经的大事。

排队等候了近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他们。守城军官见觉昌安剃发结辫的女真发式,以及乌兰尼敦那充满关外风情的打扮,立刻提高了警惕,上前厉声盘问:“尔等是何人?从何处来?入城所为何事?”

乌兰尼敦早已准备好说辞,用流利的汉语从容答道:“军爷,我们姐弟是来自建州女真的商人,姓艾(避讳‘爱新觉罗’,取首字谐音),这位是我们的表妹,姓安。我们是来王京探亲,顺便做些皮毛山货的小本生意。” 她指了指骡车上不多的行李。

军官将信将疑,又仔细检查了他们的路引文书(是花了些钱在锦州弄到的,虽不十分正规,但足以应付普通盘查),目光尤其在容貌出众、气质与装扮皆不似寻常民女的安贞敏身上停留片刻,这才挥挥手放行:“进去吧!记住,王京近来有贵客,宵禁提前,夜间不得随意走动,惹是生非,否则严惩不贷!”

“多谢军爷提醒,我们一定守规矩。” 乌兰尼敦拱手道谢,三人这才驱动骡马,缓缓驶入了王京城门。

一进入城内,一股与中原城市既相似又迥异的、充满朝鲜半岛特色的生活气息便扑面而来。街道不算宽阔,多以青石板或碎石铺就,两侧是密集的、带有明显朝鲜风格的青瓦白墙民居,屋檐低垂,偶有柿子树或银杏从院墙内探出枝叶。商铺的招牌上大多写着曲里拐弯的谚文,间杂着汉字。空气中弥漫着泡菜、大酱、烤鱼、米酒以及各种草药混合的、复杂而浓郁的气味。行人大多穿着素色的朝鲜服装,男子多戴笠帽,女子则用头巾或长裙裹得严实。叫卖声、交谈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活力,却也带着几分异域的陌生感。

三人牵着马,沿着熙熙攘攘的主街缓缓前行,寻找下榻的客栈。觉昌安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已然干瘪的钱袋,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他凑近乌兰尼敦,用女真语低声道:“额云,咱们从锦州出来时带的银钱,打点郑守备花了大半,这一路开销,剩下的……恐怕不够我们三人在这王京支撑几日了。”

乌兰尼敦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们此行仓促,本以为到了王京能找到部落安排的接应点或熟人,但眼下人生地不熟,又带着安贞敏,钱财确是燃眉之急。她看了一眼身旁虽然面带疲惫、却依旧难掩清丽姿容的安贞敏,心中暗叹一声。

安贞敏极为聪慧,虽听不懂女真语,但从觉昌安的神色和动作,也猜到了七八分。她默默地从发髻上拔下一支样式简单却质地极佳、镶嵌着一颗细小但纯净珍珠的银簪,递到乌兰尼敦面前,轻声道:“乌兰姐姐,我……我还有些首饰,虽不值什么钱,但应应急还是可以的。前面好像有家当铺,我去把它当了吧。”

乌兰尼敦看着安贞敏眼中那抹故作坚强的黯然,心中不忍,但形势比人强,只得点点头,接过簪子:“安姑娘,委屈你了。日后……日后我们一定加倍奉还。”

安贞敏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姐姐说哪里话,若非你们相救,我早已……钱财乃身外之物,能渡过眼前难关就好。”

三人找到一家招牌上写着“信义当”的当铺走了进去。当铺内光线昏暗,柜台高耸,一个戴着瓜皮帽、留着山羊胡的朝奉(估价师)正拨拉着算盘,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安贞敏走上前,将银簪递上,用朝鲜语柔声道:“掌柜的,麻烦看看这支簪子,能当多少?”

那朝奉懒洋洋地接过簪子,对着光眯眼看了看,又用手指捻了捻,嘴角撇了撇,拖长了腔调道:“啧……普通的银簪子,成色一般,这珠子也小得很……死当五钱银子,活当三钱。”

“五钱?” 安贞敏俏脸微变。这支簪子虽不华丽,却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银质上乘,珍珠虽小却圆润光泽,放在平时,至少值二三两银子。这朝奉分明是看他们像是外地来的急用钱,故意压价。

“掌柜的,这簪子……” 安贞敏还想争辩。

那朝奉却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这个价!爱当不当!不当拿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语气极其轻蔑。

站在后面的觉昌安虽然听不懂朝鲜语,但从那朝奉的表情和安贞敏为难的神色,也明白对方是在欺负人。他少年气盛,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拳头瞬间握紧,上前一步,就要发作!

“阿弟!” 乌兰尼敦眼疾手快,一把紧紧抓住觉昌安的手臂,用眼神严厉地制止了他。她微微摇头,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里不是我们能逞强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安贞敏轻轻拉到身后,自己面对那朝奉,脸上挤出一丝看似憨厚朴实的笑容,用汉语说道:“掌柜的,我们是关外来的,不懂规矩。我妹妹这簪子,是家传的,您行行好,再多给点吧?一两银子,活当,成不?” 她故意说得磕磕绊绊,显得很是窘迫。

那朝奉见乌兰尼敦身材高挑,眉眼间带着一股野性,不像好惹的,语气稍缓,但依旧刻薄:“关外来的?哼,我说呢!一两?你想得美!最多六钱!不当就赶紧走!”

乌兰尼敦心中暗骂,但知道再争无益,反而可能惹来麻烦,只得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安贞敏使了个眼色:“妹子,算了,六钱就六钱吧,先应应急。”

安贞敏咬着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屈辱的泪光,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办好手续,拿了六钱散碎银子和一张当票,三人心情沉重地走出了当铺。

一出当铺门,觉昌安就忍不住低吼道:“额云!刚才为什么拦着我!那老梆子分明是欺人太甚!”

乌兰尼敦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斥道:“糊涂!这是什么地方?朝鲜王京!我们是什么身份?女真人!在这里闹事,你想被当成奸细抓起来吗?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找顾云深,查失踪案!因小失大,你想害死我们和安姑娘吗?”

觉昌安被姐姐训得哑口无言,也知道自己冲动了,悻悻地低下头,但脸上仍是不忿。

安贞敏连忙打圆场道:“乌兰姐姐,艾弟弟,你们别吵了。都是因为我……才让你们受这委屈。钱财没了还能再挣,平安最重要。” 她语气温柔,带着歉意。

乌兰尼敦叹了口气,拍拍安贞敏的手:“安姑娘,不关你的事。是这世道……哎,走吧,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

三人又走了一段,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口,看到一家招牌上写着“平安栈”的客栈。客栈门面不大,看起来还算干净。

走进客栈,柜台后坐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穿着普通韩服、面容精明的老板娘,正低头打着算盘。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目光在三人身上快速扫过,尤其在容貌出色的安贞敏和身材健硕、发式独特的觉昌安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几位客官,住店啊?要几间房?”

乌兰尼敦上前道:“老板娘,要两间干净的上房。”

“两间?” 老板娘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一种“我懂”的、带着几分暧昧和算计的笑容,目光在觉昌安和两位女子之间来回逡巡,拖长了声音道,“哎呦,三位客官……看你们这关系,二位姑娘是……这位小哥的……姐妹?呵呵,我们这儿的房间宽敞,床也够大,你们三位住一间,也绰绰有余了不是?何必多花一份冤枉钱呢?一个人住一间和三个人住一间,付的房钱可都是一样的哦!” 她这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了,是把他们当成了关系特殊的一男二女,想省事只开一间房。

安贞敏闻言,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不敢看人。觉昌安也是又气又窘,脸色涨红。乌兰尼敦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强忍了下来。她知道,在这种小客栈,带着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还明显是朝鲜人)的异族少年,确实容易引人遐想。争吵起来,只会更引人注目。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从钱袋里数出足够的银钱,放在柜台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老板娘,你误会了。我们要两间房,干净安静就好。这是定金。”

老板娘见乌兰尼敦态度坚决,钱也给了,虽然觉得这伙人有点怪,但有钱赚自然更好,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收起银钱,拿出钥匙:“好嘞好嘞!客官这边请!二十四号房,虽然小,但是又安静又干净!保您满意!”

拿到钥匙,上了二楼,进入房间。房间果然如老板娘所说,还算整洁,但陈设简单。两间房相邻,有个小窗户对着后院。

安置好简单的行李,乌兰尼敦对觉昌安和安贞敏郑重叮嘱道:“这王京情况复杂,比我们想的还要不太平。阿弟,你记住,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准一个人随便出门!尤其不能惹是生非!安姑娘身边必须有人保护,绝不能落单!” 她深知弟弟的脾气和安贞敏容貌可能带来的麻烦。

觉昌安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轻重,闷声答应:“知道了,额云。”

安贞敏也乖巧点头:“姐姐放心,我会小心的。”

此时,窗外天色已近全黑,华灯初上。赶了一天的路,三人都已是饥肠辘辘。

乌兰尼敦看了看窗外,对觉昌安和安贞敏道:“你们俩在房里等着,我出去买些吃食回来。阿弟,你保护好安姑娘,我很快回来。”

觉昌安却道:“额云,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还是我和安姑娘一起去吧,也好认认路。你留在客栈休息。” 他想着姐姐一路辛苦,而且两个年轻人一起出去,目标也小些。

乌兰尼敦想了想,觉得让弟弟和安贞敏多相处,互相照应也好,便点头同意:“也好。那你们一起去,记住,就在附近买,不要走远!买了就立刻回来!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放心吧,额云!” 觉昌安答应道。

安贞敏也轻声道:“乌兰姐姐,我们很快就回来。”

于是,觉昌安和安贞敏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着,一前一后,走出了平安栈,融入了王京夜晚灯火阑珊、人流如织的街市之中。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座看似平静的王京城,此刻正因大明使臣的到来与济生堂的惊天秘密,而暗藏着无尽的漩涡与杀机。他们的到来,以及寻找顾云深的目标,注定将让这本就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命运的丝线,正在悄然收拢,将来自各方的人们,牵引向同一个风暴中心。

夜幕彻底笼罩了王京,平安栈天字二号房内,灯火如豆。觉昌安、乌兰尼敦和安贞敏三人围坐在一张小方桌前,桌上摆着刚从外面买回来的简单吃食:几块热腾腾的、散发着米香和豆香的打糕,一包用油纸裹着的、烤得焦香的明太鱼干,还有一小碟辣白菜和几个煮鸡蛋。食物虽简陋,但对于饥肠辘辘的三人来说,已是难得的美味。

赶了一天的路,又经历了当铺的不快和客栈老板娘的暧昧揣测,三人都有些疲惫,默默地吃着东西。气氛略显沉闷。

觉昌安咬了一口打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坐在对面的安贞敏。灯下看美人,更添三分颜色。跳跃的烛光映照着她略显苍白却依旧精致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她小口吃着东西,动作优雅,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想到她方才在当铺受辱,又想起她凄楚的身世,觉昌安年轻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杂着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蠢蠢欲动的悸动。

他虽是建州左卫的少主,未来部落的希望,父亲福满对他管教极严,文武兼修,寄予厚望。部落里风气虽比汉地开放,男女之防不那么严苛,但作为继承人,他的言行举止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眼见同龄的伙伴们不少都有了相好的姑娘,甚至成了亲,而他至今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心中难免有些少年人特有的、难以言说的郁闷和不平衡。此刻,与安贞敏这样一位容貌绝美、经历特殊又需要保护的女子朝夕相处,那颗年轻而躁动的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故作随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安……安姑娘,那个……顾公子,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问得唐突。

安贞敏正小口吃着鸡蛋,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烛光下,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有甜蜜,有思念,更有深切的担忧。她放下筷子,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羞涩:“顾公子他……他很有才华,诗书琴画,尤其是医术和书法,都非常好……人也很……很俊朗,待人和气,没有……没有那些纨绔子弟的架子……”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我……我虽然在那种地方长大,见过很多男人……但我……我从来不让那些客人碰我……给再多的金银珠宝也不行。为此,得罪了不少有权有势的人……所以后来……后来才被选作了贡女,要送去北京……”

她抬起眼,眼中已有泪光闪烁:“直到……直到遇到了顾公子……他……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尊重我,欣赏我的字画,我们……我们是真心相悦的……我……我把清清白白的自己……都交给了他……本以为……本以为找到了终身的依靠……没想到……没想到他却……” 说到这里,她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觉昌安心中又是怜惜,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的酸涩。他沉默片刻,鬼使神差地,低声问了一句:“如果……如果顾公子他……真的回不来了……你……你怎么办?”

安贞敏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却异常坚定地看着觉昌安,用力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一定会找到他!就算……就算他真的……真的遭遇不测,我……我就为他守一辈子!我的心,早就给了他,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她话语中的决绝与深情,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觉昌安心头那点刚刚燃起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怔怔地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敬佩她的忠贞,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他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一旁的乌兰尼敦将弟弟的反应和安贞敏的泪水都看在眼里,心中暗叹一声。她性格豪爽,最看不得这种悲悲切切的场面,便大手一挥,朗声道:“好了好了!人都还没找到,哭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安姑娘你放心,既然我们答应帮你,就一定会帮到底!明天我们就去打听那个什么济生堂!来,快吃!这鱼干凉了就腥了!”

她的话冲淡了悲伤的气氛。三人匆匆吃完简单的晚饭。

饭后,乌兰尼敦让客栈伙计烧了热水,抬来一个半旧的柏木浴桶,放在房间角落。她又找来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简单地挂在两根房梁垂下的绳子上,算是隔出了一个临时的沐浴空间。

“赶了一天路,一身臭汗,难受死了!安姑娘,来,一起洗洗,解解乏!” 乌兰尼敦性格如同男子般爽利,毫不避讳,三下五除二就脱掉了外衣和中衣,露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和矫健匀称、充满力量感的身躯。她常年骑马射猎,身材不似寻常女子般柔弱,肌肉线条流畅,充满了野性的活力。

安贞敏虽出身风尘,但一直洁身自好,见乌兰尼敦如此大方,先是吓了一跳,俏脸绯红,有些手足无措。但在乌兰尼敦热情的招呼下,也半推半就地脱去外衫,只着一件贴身小衣,羞涩地迈入浴桶。温热的水漫过身体,驱散了疲惫,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

乌兰尼敦也跨进浴桶,空间顿时显得有些拥挤,水花四溅。两个年龄相仿、风格迥异的女子挤在狭小的浴桶里,肌肤相亲,不免都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被热水和乌兰尼敦爽朗的笑声化解了。

“哈哈,安姑娘,你这皮肤可真白真嫩,跟牛奶似的!哪像我们,整天风吹日晒的,糙得很!” 乌兰尼敦一边撩水冲洗着肩膀,一边笑着打量安贞敏。烛光透过粗布帘子,勾勒出安贞敏玲珑有致的侧影,肌肤在氤氲的水汽中更显莹润。

安贞敏羞得低下头,小声道:“乌兰姐姐说笑了……姐姐的身材才好呢,又健康又……又有力气。” 她顿了顿,好奇地问,“姐姐……成亲了吗?”

“成了!早成了!” 乌兰尼敦毫不避讳,大大咧咧地说,“我男人是部落里数一数二的勇士,叫额亦都,壮得跟头熊似的!” 说到丈夫,她脸上露出自豪又带着点戏谑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凑到安贞敏耳边,用女真语夹杂着生硬的汉语,笑嘻嘻地说起闺房秘事,“我跟你讲,那家伙,看着威猛,有时候憨得很!有一回晚上,他非要……他偏要……偏要那般贴着我的背,我不依,就故意……稍稍用了些力气缠住他,你猜怎么着?这家伙没两下就……就趴窝了!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没心没肺,水花拍得哗哗响。

安贞敏哪里听过这等虎狼之词,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连耳朵根都烧了起来,恨不得把整个身子埋进水里,嗔怪地捶了乌兰尼敦一下:“哎呀!姐姐!你……你怎么什么都说呀!羞死人了!”

帘子另一侧,和衣躺在榻上、负责警戒的觉昌安,虽然听不懂姐姐具体说了什么,但从那暧昧的语气和安贞敏羞窘的反应,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顿时也觉得脸上发烫,浑身不自在,只能紧闭双眼,假装睡着,心里却像有只小鹿在乱撞。

嬉闹了一阵,乌兰尼敦收起玩笑,正色对安贞敏说:“安姑娘,你放心,找顾公子的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们就去济生堂打听!他那么大一个药铺的东家,总会有人知道消息的!”

安贞敏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乌兰姐姐!只是……王京这么大,人海茫茫,我真不知道除了济生堂,还能去哪里找他……”

“车到山前必有路!” 乌兰尼敦安慰道,“先睡一觉,明天再说!”

她们并不知道,此刻的济生堂,早已风云突变,人去楼空,成为了整个王京漩涡的中心。

……

与此同时,景福宫慕华馆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馆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张绥之、朱秀宁、陆昭霆、花翎、阿依朵等核心人员围坐在一起。桌上摊开着那封来自“顾云深”的邀请信,以及从枕溪山庄书房取来的字画样本。

张绥之指着信纸,沉声道:“诸位,目前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线索,就是这封信。信纸是上好的薛涛笺,这种纸产于四川,价格不菲,在朝鲜境内,有资格使用、并且能稳定获取的渠道,凤指可数,无外乎王室、几个大两班家族以及……像济生堂这样与大明有密切贸易往来、财力雄厚的大商号。”

他看向陆昭霆:“陆大人,王宫守卫那边,可问出什么?早上送信之人,是何模样?”

陆昭霆拱手答道:“回大人,问过了。守卫说,送信的是个生面孔的小厮,年纪不大,穿着普通,低着头,没看清具体长相,只说把信送到宫门侍卫处,说是枕溪山庄顾东家给国王陛下的急信,然后就匆匆走了。已让画师根据守卫的粗略描述画了画像,但……特征模糊,用处不大。” 他递上一张画像,上面的人像确实十分模糊。

张绥之点点头,并不意外:“对方行事谨慎,自然不会留下明显痕迹。不过,这反而印证了我们的猜测——真顾云深处境危险,他是在极度小心的情况下,才设法送出这封信。”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王京的夜色,缓缓道:“如今假顾云深已死,金氏落网,济生堂伙计逃散。按理说,真正的顾云深如果仅仅是为了让我们揭穿假货,目的已达到,他应该感到安全,可以现身了。但他没有。”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这说明,他认为危险远未解除!控制济生堂的幕后黑手,势力庞大,远超我们的想象!假顾云深可能只是个小卒,甚至……灭口。”

朱秀宁隔着面纱,声音带着担忧:“绥之,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敌暗我明,我们在王京人生地不熟,如何找起?”

张绥之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们不能坐等!必须主动出击!既然真顾云深给了我们‘薛涛笺’这个线索,我们就要利用起来!我有两策。”

他看向众人:“第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日,我会请福城君殿下协助,以追查枕溪山庄命案、搜捕在逃济生堂伙计为名,大张旗鼓地在王京进行搜捕!动静越大越好!就是要打草惊蛇!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以为我们注意力都集中在追捕‘小喽啰’上,逼他们慌乱,逼他们露出马脚,甚至……逼他们去找真顾云灭口!只要他们一动,我们就有机会!”

“第二,暗中查访,顺藤摸瓜!陆大人,你挑选精干缇骑,换上百姓衣物,暗中监视枕溪山庄和济生堂总号附近的所有动静,特别是夜间,留意任何可疑人员。同时,秘密查访王京内有能力且经常采购薛涛笺的府邸、商号,尤其是近期有异常采购记录的!”

他看向花翎和阿依朵:“花翎,阿依朵,你二人心思细,身手好,明日随我一起,拿着这薛涛笺的样本,去王京各大纸铺、文房店暗中查访,看能否找到这批次纸张的源头!这是找到真顾云深最直接的线索!”

最后,他目光落在朱秀宁身上,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些,甚至带上了一丝戏谑:“至于长公主殿下嘛……”

朱秀宁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我怎么了?”

张绥之微微一笑:“殿下身份尊贵,不宜轻易涉险。明日就安心留在宫中,负责……负责花容月貌,稳定朝鲜王室之心即可。这等奔波查案的小事,交给我们这些粗人便是。”

“张绥之!” 朱秀宁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隔着面纱瞪了他一眼,娇嗔道,“你就知道油嘴滑舌!本宫是那等贪图安逸之人吗?” 不过,经他这么一打岔,室内原本凝重紧张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张绥之收起玩笑之色,正容道:“殿下,并非玩笑。您留在宫中,并非无所事事。您需要仔细观察朝鲜国王、王妃以及诸位大臣的言行、气色!济生堂的药物、参茶长期供应宫廷,若真有问题,他们是最先可能显现异常的!您的观察,至关重要!”

朱秀宁这才明白他的深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留意的。”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张绥之走到窗前,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王京的夜空,繁星点点,与北京城的并无不同,但在这片星空下,却隐藏着足以搅动两国风云的巨大阴谋。找到真顾云深,不仅是破案的关键,更关乎大明与朝鲜无数人的安危。他感到肩头的担子重若千钧,但眼神却愈发坚定。这场暗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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