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阿诗玛为他们安排的临时住所,张绥之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短短半日,经历命案现场、应对木府来使、探查可疑人物,心神耗费极大。他推开房门,见姐姐张雨疏正坐在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有些骚动的寨子,脸上带着忧色。
“绥之,你回来了。”张雨疏听到动静,转过身,关切地迎上来,“外面情况如何?我听说木府来了大官,没为难你和阿诗玛姐姐吧?”
张绥之摇摇头,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些,脸上露出一个略带疲惫却依旧明亮的少年笑容:“姐姐放心,一切还好。木府来的木玄霜防御使是阿诗玛姐姐的好友,颇为公正。只是那位木景云特使,心思有些难测。”
张雨疏叹了口气,拿起手帕,习惯性地想替弟弟掸去衣袍上的灰尘:“真是的,本想带你来看看热闹,散散心,谁承想竟碰上这等骇人之事。这深山野寨,到底不比家中安宁。”
随着张雨疏的动作,一些细微的、淡黄色的粉末从她的衣袖间飘落。张绥之目光敏锐,注意到了这些粉末,他轻轻握住姐姐的手腕:“姐姐,别忙了。你身上这是……沾了什么花粉吗?”
张雨疏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和裙摆,果然沾染了不少类似的黄色粉末。她恍然道:“哦,你说这个啊。这是火把寨一种独有的小花的花粉,这花只在夜里开放,香气还挺特别的。昨天夜里不是刮了大风吗?想必是风吹过来的,沾在身上了。你看,你身上不也有?”说着,她指了指张绥之的肩头和袖口。
张绥之低头一看,自己蓝色的衣袍上,果然也星星点点地沾着不少这种淡黄色的花粉。他用手捻起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确实有一股清冽的异香。他笑了笑,打趣道:“这花粉倒是执着,跟着我们进了屋。看来这火把寨,是想留客啊。”
姐弟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通报声:“张公子,张小姐,木景云特使前来拜访。”
张绥之和张雨疏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张绥之整理了一下衣袍,道:“快请。”
门帘掀开,木景云走了进来。他已换下风尘仆仆的骑装,穿着一身得体的青色官服,腰间束着玉带,显得沉稳干练。与昨日那嚣张跋扈的木德隆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他身后跟着四名精悍的随从,但都留在门外等候。
木景云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肃穆,进门后便拱手行礼:“张公子,张小姐,冒昧打扰了。本官初来乍到,寨中突逢变故,诸多事务亟待处理,方才在案发现场,人多眼杂,未能与公子深谈,特来致歉,并了解一下情况。”
张雨疏连忙还礼,请木景云坐下。张绥之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位新任特使。木景云言辞恳切,态度谦和,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在说话间,目光不时扫过房间的布置,以及张绥之姐弟二人,仿佛在评估着一切。
“木特使言重了。”张绥之客气地回应,“特使大人一路辛苦,昨日刚在丽江城交接完毕,今日一大早就赶到这深山寨子,车马劳顿,还要处理如此棘手的案件,实在是辛苦了。”
木景云摆了摆手,叹道:“为朝廷效力,分内之事,何谈辛苦。只是没想到,堂兄他……唉,竟落得如此下场。本官此番前来,一是接任监军之职,整顿寨务;二来,也是奉木府之命,必要彻查堂兄死因,还他一个公道,也给朝廷一个交代。”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严厉,“依本官初步看来,此案多半是寨中仇杀。这些边民,桀骜不驯,胆大包天!连朝廷命官都敢杀害,实在是无法无天!待查明真凶,定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他这番话,看似义正辞严,却隐隐将矛头指向了整个火把寨,带着一种上位者对“蛮夷”的固有偏见。张绥之心中微动,但面上依旧平静。
又闲聊了几句,木景云似乎有些精力不济,他以手扶额,略带歉意地说:“张公子,张小姐,本官初到高原,略感不适,恐怕是有些水土不服,需回去稍作歇息。案情若有进展,还望张公子不吝告知。”说着,便起身告辞。
张绥之和张雨疏将他送至门口。就在木景云即将踏出门槛时,张绥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关切笑容,开口说道:“木大人,请留步。晚生忽然想起一事,或许对大人巡查寨子有所助益。”
木景云停下脚步,转过身:“哦?张公子请讲。”
张绥之笑容可掬,语气轻松:“晚生昨日听寨中老人说起,寨子西边象山背后的红土坡上,生长着大片火把果灌木。那灌木的尖刺颇为奇特,带有微毒,人若不小心被扎到,皮肤会红肿瘙痒好几天,甚是难受。大人今日若要在寨中四处巡查,尤其是去那些偏僻之地,可千万要小心些,莫要靠近那片灌木丛,以免受无妄之灾。”
他说这番话时,目光清澈,神情恳切,完全是一副为对方着想的模样。
然而,木景云在听到“象山红土坡”和“火把果灌木”这几个字时,扶着门框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虽然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深处却瞬间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慌乱,虽然很快被他掩饰过去,却没能逃过张绥之锐利的眼睛。
“多谢张公子提醒。”木景云很快恢复了常态,点头道,“本官会留意的。告辞。”说完,便带着随从快步离开了。
张绥之站在门口,看着木景云消失在寨子小径转弯处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他一言不发,目光变得幽远。
张雨疏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轻声问道:“绥之,怎么了?你刚才为何突然提起那红土坡的火把果?”
张绥之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回到屋内,关上门,压低声音对姐姐说:“姐姐,你还记得我早上在案发现场,提到过在木德隆房间外,发现了一个沾着特殊红土的脚印吗?”
张雨疏点了点头。
“那种红土,夹杂着云母片,寨民说可能后山有。”张绥之的眼神锐利起来,“而象山红土坡,正是那种土质!更重要的是,我昨日在酒楼第一次见到阿诗玛姐姐时,就曾根据她身上沾染的泥土和勾挂的植物纤维,推断她去过象山红土坡的火把果丛。当时阿诗玛姐姐并未否认。”
张雨疏惊讶地掩住嘴:“你的意思是……木景云特使他……”
“我无法确定。”张绥之摇了摇头,神色凝重,“但我刚才故意试探他,提到火把果丛的刺有毒。如果他从未去过那里,或者对那里不熟悉,反应应该是茫然或者感谢提醒。但他那一瞬间的细微反应……说明他很可能知道那个地方,甚至可能近期去过!一个刚刚抵达寨子的木府特使,怎么会对寨子外一处偏僻的红土坡如此了解?除非……”
除非他并非今日才抵达,或者,他对此地的了解远超常人。
张绥之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木景云表现出的公正与悲痛之下,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声称是今早才从丽江城赶来,但若他早就暗中到过此地呢?他与木德隆是堂兄弟,木德隆被撤职查办,由他接任,这中间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姐姐,此事关系重大,你我知道就好,切勿对任何人提起。”张绥之郑重叮嘱张雨疏。
张雨疏深知利害,连忙点头。
张绥之在房中踱了几步,心中已有计较。月影嫌疑重大,但木景云的出现,让案情变得更加复杂。必须尽快找到更多线索。他走到门口,唤来一直在附近等候差遣的花翎和阿依朵。
二女立刻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兴奋和期待:“绥之哥哥,有什么吩咐?”
张绥之将她们带到僻静处,低声道:“花翎,阿依朵,我需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但要非常小心,绝不能被人发现。”
“什么事?你说!”花翎拍着胸脯保证。
“今天晚上,等天色完全黑透之后,你们想办法再去一趟月影住的那边。”张绥之压低声音,“但不是直接进去。你们要制造一点动静,或者想个合理的借口,比如就说阿诗玛头目找她问话,或者寨子里丢了什么东西需要核查人员,总之,想办法把月影从她的小木屋里支开一会儿,时间不用太长,半柱香即可。”
阿依朵眨着大眼睛,疑惑地问:“支开她?绥之哥哥,你是想……”
“对。”张绥之点头,“我需要一个机会,趁她不在的时候,进去仔细搜查一下她的房间。白天我们去的时候,时间仓促,又有她在场,很多地方不方便细查。我怀疑,她的房间里,可能还藏着我们没发现的线索,或许与凶器有关,或许与其他秘密有关。”
花翎和阿依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紧张和刺激。帮助神探哥哥秘密搜查!这太令人激动了!
“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花翎信心满满,“我们肯定把她引开!”
“但是切记,”张绥之再次严肃叮嘱,“第一,安全最重要,不要引起她的怀疑,更不要和她发生冲突。第二,此事绝密,除了我们三个,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包括阿诗玛头目,暂时也别说,以免走漏风声。”
“明白!”二女齐声应道,眼中闪烁着完成任务的光芒。
夜幕,再次降临火把寨。白日的喧嚣和恐慌,在沉沉的夜色中似乎暂时被掩盖,但暗流,却在地下更加汹涌地涌动。张绥之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月影木屋方向那一点微弱的灯火,心中充满了期待与警惕。今夜的行动,能否揭开月影隐藏的秘密?而那看似公正的木景云特使,他的靴底,是否真的曾沾染过象山红土坡的泥土?一切的答案,都隐藏在即将到来的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