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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辽东大地,晨曦初露。

锦州城东的官道上,两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正迎着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风驰电掣般狂奔。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道旁草叶上的晨露,在身后卷起一条滚滚的黄色土龙。马背上,正是连夜赶路的爱新觉罗·觉昌安与他的姐姐乌兰尼敦。

觉昌安一身利落的深青色棉布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牛皮软甲,将他少年人抽条般挺拔的身姿勾勒得如同一杆标枪。尽管连夜奔波,他俊朗的脸上却不见多少疲惫,反而褪去了昨夜在山海关客栈里的那丝青涩与慌乱,眉宇间凝结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以及深藏眼底、不易察觉的焦灼。他控缰的手臂稳健有力,身体随着骏马的奔驰微微起伏,与坐骑几乎融为一体。

乌兰尼敦紧随其后,火红色的骑装在这夏日清晨的旷野中格外醒目,如同一团跳跃的火焰。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并未像昨日那般仿汉家女子盘髻,而是简单地束成一束利落的马尾,随着疾驰在风中肆意飞扬,更添几分飒爽。她背上那张制作精良的长弓和腰间那柄弧度优美的银鞘弯刀,随着马背的颠簸有节奏地轻轻晃动,映着晨光,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她英气勃勃的脸上,一双遗传自部落母亲的、锐利如鹰隼般的褐色眸子,时刻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一望无际的高粱地和远处起伏的丘陵,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动静。

“额云(姐姐),再加把劲!务必在日头升高前赶到锦州卫所!” 觉昌安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有些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锦州城高耸的灰色城墙轮廓,已在前方地平线上清晰可见。

乌兰尼敦没有答话,只是用力一夹马腹,催动胯下神骏的枣红马,轻松地与弟弟并辔而行。她侧头看了弟弟一眼,看到他紧抿的嘴唇和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忧色,心中了然。部落里接连失踪的姑娘,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族人心头,尤其是作为部落首领继承人的弟弟,这份责任感和愤怒,更是沉重。

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万道金光洒向大地,也照亮了前方那座扼守辽西走廊咽喉的雄城——锦州。

……

锦州卫所,守备府邸。

厅堂内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一股劣质茶叶冲泡后的涩味,混合着老旧木器散发出的淡淡霉味,以及边关武将衙门特有的、挥之不去的尘土与汗渍气息。守备郑大猷,一个年约四旬、身材已然发福的武官,穿着半旧不新的鸳鸯战袄,腆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有些懒散地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他脸上带着边关中级武官常见的、混合着油滑、疲惫与些许麻木的神情,手指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斑驳的扶手,听着下首一名亲兵的低声禀报。

“大人,外面来了两个女真人,领头的是建州左卫指挥使福满的儿子,叫觉昌安,还有个姐姐叫乌兰尼敦。说是……来锦州交易皮毛,顺道拜会大人。” 亲兵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郑大猷的脸色,补充道,“看打扮,像是部落里的贵人。”

郑大猷掀了掀眼皮,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建州左卫?福满的儿子?哼,这些野人女真,没事跑来拜会什么?准没好事!就说本官军务繁忙,没空见!” 他挥了挥手,显得很不耐烦。边镇武将对时常骚扰边境的女真部落素无好感,尤其是这些部落头人的子弟,在他看来,不过是些未开化的蛮子,能避则避。

那亲兵迟疑了一下,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大人……那对姐弟……带了不少……礼物。看着,挺贵重的。” 他特意在“贵重”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郑大猷敲击扶手的手指顿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微微坐直了身子,斜眼看着亲兵:“哦?礼物?什么礼物?”

“好像……有上好的皮子,还有……一盒子东珠,个头都不小。” 亲兵比划了一下。

郑大猷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掺杂着贪婪的兴趣。他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茬,沉吟片刻,脸上迅速堆起一种恰到好处的、略带倨傲的笑容:“既然是福满指挥使的公子和千金远道而来,本官若是不见,倒显得我大明边将不懂礼数了。请他们到偏厅稍候,本官更衣后便来。”

片刻之后,守备府略显简陋却收拾得还算干净的偏厅内,气氛已然大变。

郑大猷换上了一身稍新些的官袍,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甚至有些夸张的笑容,亲自将觉昌安和乌兰尼敦让到了上座。他搓着手,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地黏在桌上那两件即使在略显昏暗的厅堂里,依旧无法掩盖其华贵光芒的礼物上——

那是一张铺展开的紫貂皮,毛色是极为罕见的深紫近黑,油光水滑,茸毛丰密,在从窗棂透进的有限光线下,流淌着一种深沉而高贵的暗芒,仿佛将夜的华贵凝聚于一身。旁边打开的紫檀木小匣里,数十颗龙眼大小的东珠静静地躺在猩红色的锦缎上,每一颗都浑圆无瑕,莹白温润,散发着柔和却夺人心魄的光泽,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哎呀呀!贤侄!贤侄女!太客气了!太见外了!” 郑大猷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拿起茶壶,给觉昌安面前的茶杯斟满,语气亲热得仿佛多年故交,“福满指挥使真是教子有方啊!贤侄如此年少有为,一表人才,又如此知礼数!难得!难得!令姐亦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啊!” 他嘴上夸着,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离开那貂皮和东珠。

觉昌安脸上挂着得体的、略带少年人羞涩与拘谨的笑容,起身拱手,言辞谦逊有礼:“郑守备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家父常教导我们,辽东之地能得安宁,百姓能安居乐业,全赖守备大人及诸位边军将士不辞辛劳,戍守边陲之功。些许关外土产,不成敬意,只盼大人莫要嫌弃粗陋,聊表我建州左卫对天朝上官的敬意。”

“不粗陋!不粗陋!” 郑大猷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目光炽热,“这紫貂皮,这东珠,可是宫里娘娘们都稀罕的宝贝!千金难求!贤侄有心了!太有心了!” 他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着内心抑制不住的狂喜,放下茶盏后,话锋一转,语气更加和蔼,“不知贤侄此次前来锦州,除了交易皮毛,可还有别的事情?但说无妨!只要是在本官职责之内,力所能及,定当相助!” 拿人手短,他的态度已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觉昌安与身旁的乌兰尼敦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乌兰尼敦端着茶盏,目光平静,微微颔首。

觉昌安放下茶盏,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带上几分符合他年龄的忧虑和十足的诚恳,说道:“郑守备如此爽快,晚辈也就直言了。此次前来,确有两事相求,亦有一事相询,还望大人指点迷津。”

“贤侄但说无妨!不必客气!” 郑大猷拍着胸脯,显得极为仗义。

觉昌安语气恳切,开始诉说第一个“请求”:“这其一,是为部族生计。郑守备深知,我建州左卫僻处边陲,族人生计多赖渔猎所得皮毛,与关内互市,换取盐铁布匹等必需之物。然近年来,关市税赋日渐加重,部落中老弱妇孺,生计愈发维艰。家父命小侄前来,恳请守备大人体恤边民不易,能否在下次朝贡贸易的定额之外,稍稍通融,允我部多带些山货、皮毛入关交易?也好让族人多换些过冬的物资,熬过寒冬。” 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语中充满了对部族生存的担忧,很容易激起同情。

郑大猷闻言,心中暗喜,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操作空间很大,正好可以从中牟利。他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大包大揽道:“我当是何事!原来是为部族生计!贤侄放心,边民不易,本官岂能不知?此事包在本官身上!下次互市,定会酌情通融,必不使贵部族人受冻挨饿!” 这点“小事”与他得到的礼物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多谢守备大人体恤!晚辈代全族老幼,谢过大人恩德!” 觉昌安连忙起身,再次躬身行礼,做足了姿态。乌兰尼敦也起身微微一福。

“快快请坐,贤侄不必多礼!” 郑大猷虚扶一下,心情大好。

觉昌安重新落座,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声音也低沉了些:“这其二,也是晚辈此行最为忧心之事,便是要向大人请教,并恳请大人相助。”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悲愤与焦虑,“近几个月来,我建州左卫辖下,接连发生了数起少女失踪的案子!都是十四五岁、如花似玉的好年纪,在部落附近采摘、浣衣时,便莫名失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族中人心惶惶,家父为此忧心如焚,派出多路勇士搜寻,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线索!”

他紧紧握着拳头,指节泛白:“晚辈听闻,不仅我女真各部,就连锦州附近的汉人村屯,似乎也发生过类似案件?不知守备大人这边,可曾接到报案?是否有何线索?或者……能否允许晚辈查阅一下相关案卷?任何蛛丝马迹,或许都能救我族人性命!” 他言辞恳切,目光灼灼地盯着郑大猷。

郑大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与敷衍。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浮沫,打着哈哈道:“这个嘛……贤侄啊,你说的事情,本官倒也偶有耳闻。边地不靖,偶有流匪作乱,掳掠人口,也是有的。不过嘛……” 他拖长了语调,放下茶杯,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我锦州卫所主要负责防务,缉盗安民之事,主要由地方州县衙门负责。而且,贤侄你也知道,这辽东地面,女真、蒙古、汉人杂处,情况复杂,有些案子,未必都会报到卫所来。即便有,这案卷嘛……涉及官府文书,按制也不便给外人观看啊……”

他顿了顿,又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不过贤侄放心,既然贵部有此不幸,本官定会行文给相关州县,督促他们加紧查办!一有消息,必定通知你们!”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全是空头支票。

觉昌安看着郑大猷那闪烁其词、敷衍塞责的样子,心中怒火升腾,但他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脸上的失望之色难以掩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守备大人费心了。”

又虚与委蛇地客套了几句,觉昌安和乌兰尼敦便起身告辞。郑大猷假意挽留一番,亲自将二人送到府门外,看着他们骑马远去,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府,迫不及待地回去欣赏那紫貂皮和东珠去了。

……

离开守备府,骑在马上,觉昌安年轻的脸上布满了寒霜,他紧握着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终于忍不住低声怒骂道:“这些蛀虫!狗官!眼里只有钱财,对治下百姓的生死全然不顾!只知道敷衍塞责!部落里丢了那么多人,他们竟然如此轻描淡写!”

乌兰尼敦倒是显得平静一些,她驱马与弟弟并行,目光冷静地扫过锦州城略显杂乱的街道,低声道:“阿弟,稍安勿躁。和这些明朝官吏打交道,本就是与虎谋皮。他们贪财怕事,我们早就该料到。不过,今日也不算全无收获。”

她看了一眼余怒未消的弟弟,分析道:“至少,朝贡贸易定额的事情,他算是口头应允了。虽然少不了还要打点下面具体经手的官吏,但总算为部落争取到了一些喘息之机。至于失踪案……” 她冷哼一声,“指望他们,不如指望山神显灵。”

觉昌安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额云说的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回部落吗?”

乌兰尼敦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不,我们不急着回去。既然郑大猷这里问不出什么,官府靠不住,那我们就自己查!”

她勒住马匹,看向城外的方向:“锦州是辽西重镇,商旅往来频繁,也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那些歹人掳掠了人口,总要有个销赃转运的渠道。我们就在这锦州城内外多盘桓几日,暗中查访。特别是晚上,多去些偏僻的客栈、车马店、甚至是……那些下九流的地方看看。说不定,就能撞见那些歹人作案,或者找到他们转运人口的蛛丝马迹!”

她的语气带着女真猎人特有的耐心与决绝:“若能抓到一两个活口……哼,我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觉昌安闻言,精神一振,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好!就听额云的!我们就在这锦州城,会一会那些藏头露尾的恶鬼!”

姐弟二人商议既定,便不再犹豫,寻了一处不起眼但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准备化身暗夜中的猎手,在这座看似平静的边城,布下他们的罗网。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锦州城古老的街石上,一场暗流涌动的追猎,即将在这片土地上悄然展开。而他们并不知道,远在朝鲜的张绥之,也正沿着一条看似平行、却终将交汇的线索,追查着同一个惊人的秘密。

就在觉昌安与乌兰尼敦姐弟二人因守备郑大猷的敷衍塞责而愤懑不已,商议着下一步暗中查探的计划,并牵着马走在锦州城略显杂乱、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时,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打破了午后的沉闷。

原本行色匆匆的路人,仿佛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纷纷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脸上带着好奇、兴奋,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嘈杂的人声、议论声、以及某种压抑着的惊叹声汇聚成一股声浪,扑面而来。

“怎么了?前面出什么事了?” 乌兰尼敦勒住马缰,英气的眉毛微微一挑,锐利的目光投向人群涌动的方向。身为猎手和部落战士的本能,让她对任何异常聚集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觉昌安也停下脚步,年轻而沉稳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他侧耳倾听,风中隐约传来一些零碎的词语:“……朝鲜来的……”“……仙女下凡呐……”“……真标致……”“……道观……”

“好像是有热闹看,说是……朝鲜来了什么人?” 觉昌安不确定地说。锦州作为辽东重镇,与朝鲜的使团、商队往来并不稀奇,但能引起这般围观的,却不多见。

乌兰尼敦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过去看看。人多眼杂,说不定能听到些风声。” 她始终没有忘记追查失踪案的首要任务。

姐弟二人将马匹拴在路边一家客栈的马桩上,随着人流向前走去。越靠近城中心,人越多,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六月的辽东,午后天气湿热难当,阳光炙烤着土地,蒸发起氤氲的热浪,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尘土味以及路边小食摊传来的各种食物气息,令人有些窒息。

终于,在人群簇拥的中心,他们看到了引起轰动的源头。

一队女子,约莫八人,正垂首敛目,步履轻盈地行走在夯土铺就的官道上。她们皆身着素雅的朝鲜夏装,那是一种近乎半透明的轻薄夏布制成的朝鲜服,上衣短小,裙子高腰宽阔,颜色是统一的月白,在灼热的阳光下,仿佛移动着一片清凉的云朵。她们乌黑的发髻都梳成朝鲜未婚女子特有的“盘头里”样式,简洁利落,仅以最简单的银簪固定,全无多余饰物。这统一的素净打扮,与周围喧嚣燥热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宛如一股清冽的溪流,骤然注入浑浊的池塘。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不由自主地被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那名女子所吸引。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岁年纪,身姿尤为高挑窈窕。鸦青色的发丝并非紧紧束起,而是盘成了一个略带慵懒随性的髻,一支式样极简的素银长簪斜斜插入髻中,看似朴素,但簪头却嵌着一颗小指肚大小、光泽流转不定、隐隐泛着虹彩的珍珠,在素净中透出不动声色的奢贵。她的脸庞是那种毫无瑕疵的、如同初绽玉兰花瓣般的皎白,仿佛自带柔光,在这闷热的午后,竟给人一种月光般的清冷之感。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一双凤眼,眼尾天然微挑,看人时未语先含情,瞳仁并非纯黑,而是带着些许温暖的琥珀色泽,眸光流转间,仿佛有潋滟水光要满溢出来,勾魂摄魄。鼻梁高挺得恰到好处,其下是两片饱满丰润的唇,天生便带着玫瑰汁液浸染过的嫣红,无需半点胭脂点缀,已红得惊心动魄。烈日在她凝脂般的脸颊上灼出淡淡的、健康的浅红,更添娇艳。颈后,几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黏在细腻如白瓷的肌肤上,平添几分脆弱的诱惑。

她身上那件淡青色素缎朝鲜服,剪裁极为合体,领口微敞,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腰身束得极紧,更显得她身段修长,曲线曼妙。步履移动间,宽大的裙摆如流水般荡漾,

,将胸前饱满的弧线和柔韧的腰肢勾勒得若隐若现,诱人遐思。她周身似乎散发着一种清冷的白檀香气,在这污浊的空气中开辟出一小片净土,然而她那不经意间流转的眼波,却仿佛是投入干柴的火星,无声无息,却足以燎原。

她便是这次朝鲜选送的花魁,名叫安贞敏。在她身后跟随的七名少女,虽也容貌清秀,但在她这般绝色容光映照下,皆黯然失色,如同伴月的星辰。

周围围观的男人们,无论是粗犷的军汉、行脚的商贩,还是本地的居民,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血脉偾张,人群中不时响起压抑的抽气声和啧啧赞叹,目光如同黏在了安贞敏身上,几乎要喷出火来。若非有维持秩序的兵丁在旁呵斥,场面几乎要失控。

“原来是朝鲜送来的‘贡女’……” 乌兰尼敦低声对觉昌安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了然与不易察觉的鄙夷。她久在边关,深知明朝时有向朝鲜索要处女的惯例,或充实后宫,或赏赐亲王功臣。这些女子大多出身朝鲜的士大夫或良家,命运却不由自己掌控。

觉昌安看着那如同月光般清冷、却又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安贞敏,年轻的心中也难免泛起一丝涟漪,但他很快压下这异样的情绪,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猎鹰般扫视着躁动的人群。他的注意力,并未完全被那绝色花魁吸引,反而更多地投向了人群外围一些不易察觉的角落。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在人群边缘,靠近一条小巷的巷口,有几个身影引起了她的高度警觉。那是三四个穿着宽大灰色道袍、头上却古怪地蒙着白布的人!他们并未像寻常百姓那样挤上前围观,而是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低垂着头,似乎在快速传递着什么小包裹,行为举止与周围狂热的人群格格不入!更可疑的是,他们的道袍虽然样式普通,但穿在他们身上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步伐身形也完全不像清修之人那般沉稳,反而透着一股草莽的敏捷和戾气!

“额云!看那边!” 觉昌安用女真语极低地急促说道,同时用眼神示意那个方向。

乌兰尼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一沉!作为经验丰富的猎手,她立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对劲!这几个人绝不是道士!他们在分发东西!”

姐弟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不再关注那队朝鲜女子,而是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外围,借助建筑物的阴影,缓缓向那几个可疑的“道士”靠近,试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距离拉近,风中隐约传来几句压得极低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断句:“……戌时……三清观后门……”

“……迷香……准备好……”

“……目标……那个领头的……朝鲜女人……”

“……得手后……老地方……交割……”

虽然听得不完整,但“戌时”、“三清观”、“迷香”、“目标”、“交割”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般在觉昌安和乌兰尼敦脑中炸响!

这些人!竟然是在密谋抢劫即将入住道观“斋戒”的朝鲜贡女!而且目标直指那个容貌绝伦的安贞敏!

“好胆!” 乌兰尼敦眼中寒光一闪,右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弯刀刀柄上。光天化日之下,在锦州卫所眼皮底下,竟有人敢打朝鲜贡女的主意!这背后牵扯极大!而且,这种组织严密、胆大包天的行事风格,与部落少女失踪案何其相似!

就在这时,那几个蒙面“道士”似乎完成了布置,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然后迅速分散,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动作快得惊人!

“追!” 觉昌安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与乌兰尼敦同时转身,向拴马的地方狂奔而去!必须抓住一个活口!

姐弟二人飞身上马,一夹马腹,朝着其中两个“道士”消失的方向猛追!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然而,那几人显然对锦州城的地形极为熟悉,而且身法轻灵,专挑狭窄僻静、马车难行的小巷穿梭。觉昌安和乌兰尼敦骑着马,在相对宽阔的主街上尚能奔驰,一旦追入巷弄,便束手束脚,速度大减。追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穿过几条七拐八绕的胡同后,眼前已是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两人的踪影!

“可恶!让他们跑了!” 觉昌安猛地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不甘的嘶鸣。他年轻的脸庞因急切和愤怒而涨红。这些贼人,不仅轻功极好,而且计划周密,显然是惯犯!

乌兰尼敦脸色铁青,她比弟弟更冷静些,环顾四周,沉声道:“追不上了。他们提到了‘戌时’、‘三清观’!看来是计划在今晚动手!”

她调转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城西方向,那里是锦州城外几座道观所在的山麓。“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去三清观!绝不能让他们得逞!安贞敏是贡女,若在锦州地界被劫,必引发朝堂震动,说不定还会成为边衅的借口!而且,这很可能与我们追查的失踪案是同一伙人所为!”

“对!去三清观!” 觉昌安立刻同意。这不仅是为了阻止一场可能引发外交风波的大案,更是追查部落失踪案的天赐良机!

姐弟二人不再犹豫,催动战马,风驰电掣般向城西的三清观方向疾驰而去。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锦州城古老的街道上,一场围绕朝鲜贡女的暗中较量,即将在夜幕降临时展开。

……

与此同时,锦州城西郊,苍松翠柏掩映之中的三清观,却是一派祥和宁静的景象。

道观规模不大,但修建得颇为清雅,白墙灰瓦,飞檐斗拱,与山色融为一体。安贞敏一行八名朝鲜女子,在地方官员和道观执事的引领下,已安然抵达。按照惯例,她们需在此斋戒沐浴三日,祛除俗尘,再由专使护送前往京城。

观主是一位年约六旬、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道长,亲自在山门外迎接。见到安贞敏,老道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叹,但很快便恢复了出家人的平静,手持拂尘,单掌稽首,语气平和:“无量天尊。安姑娘一路辛苦,观中已备好净室,请随贫道入内歇息。”

安贞敏微微屈膝还礼,姿态优雅,声音清越如泉水击石,却带着一丝淡淡的疏离:“有劳道长。” 她始终低眉垂目,神情平静,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与赞美都与她无关,那份超然物外的气质,更添其神秘魅力。

她身后的七名少女也纷纷行礼,随后安静地跟随观主和执事道士,步入道观清幽的庭院。青石板路洒扫得一尘不染,两旁古木参天,蝉鸣阵阵,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草木的清香,与城内的喧嚣燥热恍如两个世界。

然而,在这片祥和的表象之下,暗流已然涌动。谁也没有注意到,在道观后院,那尊巨大的青铜香炉旁,一个穿着普通道袍、却眼神闪烁的瘦小道士,正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后,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一些无色无味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撒入了香炉中尚未完全熄灭的香灰之下……迷药的香气,即将与檀香混合,弥漫在这座清修之地的夜空。而狩猎与反狩猎的序幕,也即将在戌时三刻,悄然拉开。

戌时三刻,夜色如墨,将三清观温柔地包裹。白日里的喧嚣与燥热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山间特有的清凉与寂静,唯有夏虫不甘寂寞的鸣叫,和道观深处隐约传来的诵经声。

安贞敏被安置在观中最为清幽雅致的一间净室里。窗外竹影摇曳,室内一灯如豆,散发着淡淡的檀香气。她褪去了外衫,只着一件素纱中衣,坐在梳妆台前,一名随行的侍女正用沾湿的棉布,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颈后和手臂上的细汗。连日奔波,加上今日在锦州城引起的轰动,让她身心俱疲。那绝美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和不易察觉的忧郁。

“姑娘,擦一擦会舒服些。明日开始斋戒,需得静心才是。” 侍女轻声说道。

安贞敏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影像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藏着无人能解的愁绪。离开故国,前往一个完全未知的命运,纵然她心性再坚韧,此刻也难免感到彷徨与无助。

就在这时,她忽然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头,轻轻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这檀香……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 空气中弥漫的檀香味里,似乎掺杂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

侍女也嗅了嗅,不确定地说:“或许是观里换了新的香料?或是加了安神的药材?”

安贞敏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但长途劳顿让她不愿多想,只当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也许吧。收拾一下,早些歇息吧。”

然而,那股甜腻的气息似乎越来越浓。不仅是在她的净室,整个道观院落里,那尊巨大的青铜香炉中,被动了手脚的迷药,正借着香灰的余温,悄然挥发,与原本清冽的檀香混合,变成一种无色无味、却能迅速麻痹神经的毒雾,随着夜风,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起初是值夜的小道士打了个哈欠,觉得眼皮沉重,靠着廊柱滑坐在地上。接着,厨房里忙碌的火工道人手中的勺子“咣当”落地,人已伏在案上鼾声大作。诵经房里的声音渐渐低微、杂乱,最终归于沉寂……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个三清观,从观主到最低等的杂役,连同安贞敏带来的七名侍女,都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东倒西歪地昏迷过去,陷入了深沉的、任人宰割的睡梦之中。

安贞敏在净室内,刚站起身,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景物开始旋转模糊。“不好……” 她只来得及吐出这两个字,便觉浑身酸软无力,娇躯一晃,向地上倒去。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净室的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撬开,几个黑色、蒙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翻了进来……

“动作快!找到那个朝鲜花魁!” 一个压低的、沙哑的声音下令。

歹徒们显然对道观布局了如指掌,径直扑向安贞敏所在的净室。一名侍女挣扎着想要扑到安贞敏身上保护她,却被领头的蒙面人粗暴地一把推开,撞在墙上昏死过去。

那头目走到软倒在地的安贞敏身边,蹲下身,伸出带着粗茧的手指,有些粗鲁地扯掉了她脸上覆着的轻纱。顿时,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安贞敏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也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因为迷药的作用,她双颊泛着异样的潮红,睫毛低垂,唇瓣微张,更添一种任人采撷的柔弱之美,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

那头目呼吸骤然粗重起来,眼中射出贪婪而淫邪的光芒,他低吼一声,竟然不顾场合,对着安贞敏光洁的脸颊和纤细的脖颈就是一通乱亲乱啃,留下暧昧的红痕。

“老大!快走!夜长梦多!” 旁边一个手下紧张地提醒道,不断看向门外。

那头目这才勉强压下邪火,啐了一口,一把将昏迷不醒、轻若无骨的安贞敏打横抱起,狞笑道:“妈的,真是绝色!便宜那些大人物之前,老子先尝尝鲜!走!”

几人迅速冲出净室,向道观后门疾奔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后门之时——

“砰!” 道观那并不厚重的木制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两骑快马如同神兵天降,闯入观中,正是疾驰赶到的觉昌安和乌兰尼敦!

“什么人!” 守在后门附近、同样被迷晕但侥幸醒来的一个道士挣扎着想要阻拦。

“滚开!” 乌兰尼敦马鞭一挥,将那道士抽到一边。两人一冲进院子,立刻闻到一股异样的甜香,头脑微微一晕。

“迷烟!捂住口鼻!” 觉昌安反应极快,低喝一声,同时迅速从怀里扯出一块布巾,沾了些随身水囊里的水,蒙在脸上。乌兰尼敦也如法炮制。

这时,那伙抱着安贞敏的蒙面歹徒也恰好冲到院中,与觉昌安姐弟撞个正着!

“什么人敢坏爷爷好事!” 那头目又惊又怒。

“放下那姑娘!” 觉昌安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被歹徒头目抱在怀里的安贞敏,虽然她昏迷不醒,但那身标志性的朝鲜服和绝世的侧颜,让他立刻确认了目标。他毫不迟疑,闪电般摘下背上长弓,搭箭上弦,动作一气呵成!

“嗖!” 一支利箭撕裂空气,发出尖啸,精准无比地射穿了一名正要扑上来的歹徒咽喉!那歹徒连惨叫都未发出,便瞪大眼睛,捂着喷血的脖子仰天倒下。

“找死!” 蒙面头目见状,又惊又怒,将安贞敏往地上一放,拔出腰间雪亮的弯刀,“弟兄们,宰了这两个多管闲事的建奴!”

“建奴”二字一出,觉昌安和乌兰尼敦眼中同时闪过浓烈的杀机!这更是坐实了这些歹徒并非普通贼寇!

“杀!” 乌兰尼敦娇叱一声,拔出弯刀,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刀光如匹练般卷向一名歹徒。觉昌安也弃弓用刀,飞身下马,与姐姐背靠背,迎战围攻上来的敌人。

霎时间,清静的道观庭院变成了血腥的战场!金铁交鸣之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这伙歹徒显然都是亡命之徒,身手矫健,刀法狠辣,尤其是那个头目,力量惊人,刀势沉猛,竟与乌兰尼敦打得难分难解。觉昌安虽然年少,但武艺得自部落真传,悍勇无比,凭借灵活的身法和精准的刀术,接连砍伤两名歹徒,但自己也挂了彩,手臂被划开一道血口。

激战正酣,觉昌安心知拖延下去,己方人少,恐怕不利。他灵机一动,一边格挡开敌人的攻击,一边运足中气,用汉语大声喝道:“里面的贼人听着!锦州卫所的官兵已将道观团团围住!尔等插翅难逃!还不束手就擒!”

他这一声大喊,在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那蒙面头目闻言,攻势明显一滞,惊疑不定地看向道观大门方向,似乎真的在担心有伏兵。

“老大!怎么办?” 一个手下惊慌地问道。

那头目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安贞敏,又看了看越战越勇的觉昌安姐弟,脸上闪过强烈的不甘,但最终还是咬牙切齿地道:“妈的!晦气!撤!”

他不敢冒险,虚晃一刀,逼退乌兰尼敦,随即招呼手下,几人如同丧家之犬,飞快地翻过后院的矮墙,消失在浓重的夜色山林之中。

觉昌安和乌兰尼敦并未追赶,他们人少,对方熟悉地形,穷寇莫追。两人迅速检查了一下现场,除了被觉昌安射杀和砍伤倒地不起的歹徒,其余都跑了。

乌兰尼敦走到那名被射杀的歹徒尸体旁,蹲下身,用刀挑开他手臂上的衣袖。只见那尸体的左上臂,赫然纹着一个栩栩如生的、龇牙咧嘴的黑色虎头!虎目猩红,透着一股邪气!

“黑虎纹身……” 乌兰尼敦脸色凝重地站起身,对觉昌安说,“是关外那股最猖獗的妖匪,李真和陆雄的手下!难怪如此胆大包天!”

觉昌安捂着流血的手臂,走到安贞敏身边,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只是昏迷。他看着地上这张即使在昏迷中也美得令人窒息的容颜,心中五味杂陈。

……

当安贞敏在锦州城内一家不起眼的客栈房间里悠悠转醒时,已是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窗棂,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软。

“你醒了?” 一个略带关切的年轻男声在旁边响起。

安贞敏茫然地转过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少年的脸庞,俊朗,带着边地人特有的硬朗线条,眼神清澈而沉稳。然后,她的目光凝固了——她看到了少年头上那光溜溜的前额,以及脑后那条细小的、她从未见过的发辫!

“啊!” 安贞敏吓得惊叫一声,花容失色,猛地向后缩去,用朝鲜语惊恐地喊道:“女真人!是野人女真!” 在她所受的教育和听闻中,关外的女真人是野蛮、未开化的“野人”。

“姑娘别怕!是我们救了你!” 乌兰尼敦的声音及时响起,她端着一碗温水走过来,用流利的汉语说道,语气尽量温和。她今日换回了女真女子的装束,更显得英气勃勃。

安贞敏惊魂未定,看看乌兰尼敦,又看看觉昌安,尤其是看到觉昌安手臂上包扎的伤口,以及两人眼中并无恶意,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在乌兰尼敦耐心的解释下,她终于回忆起昨晚道观中的惊魂一幕,明白是眼前这对女真姐弟从歹人手中救下了自己。

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感激涌上心头,安贞敏挣扎着起身,向觉昌安和乌兰尼敦行了一个大礼,用带着口音但十分清晰的汉语哽咽道:“安贞敏……多谢二位恩人救命之恩!”

“安姑娘不必多礼,路见不平而已。” 觉昌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绝色女子,尤其还是被他吓哭的,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

乌兰尼敦扶起安贞敏,询问道:“安姑娘,你可知道那些歹人为何要抓你?他们似乎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你来的。”

安贞敏茫然地摇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被选中的贡女,奉命前往北京……我家乡……我家乡近年来,也确实有许多女孩莫名失踪,官府也查不出所以然……难道,难道抓我的人,和抓那些女孩的人,是一伙的?”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更深的恐惧。

觉昌安与乌兰尼敦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果然!朝鲜那边失踪案也同样严重!

乌兰尼敦沉吟道:“安姑娘,此事恐怕不简单。那些歹人手臂上有黑虎纹身,是关外一股叫李真、陆雄的妖匪手下。他们跨国作案,掳掠少女,所图必然极大。”

这时,安贞敏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抓住乌兰尼敦的手,哀求道:“恩人!我……我不想再去北京了!我不想被送进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求求你们,带我走吧!或者……带我去朝鲜!我知道你们在追查失踪案,我可以帮你们!我对朝鲜很熟悉!”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说:“而且……而且我在王京王京,有一个……一个心上人,他是‘济生堂’的少东家,叫顾云深。他……他已经失踪很久了!我怀疑他的失踪,也和这些事有关!求你们带我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说到顾云深,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深刻的担忧与悲伤。

觉昌安看着安贞敏哭泣的模样,尤其是听到她已有心上人,并且那心上人也失踪了,心中莫名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也有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失落。他看向姐姐,用女真语低声道:“额云,她……挺可怜的。而且,朝鲜那边失踪案更严重,说不定真有更多线索。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有她带路,会方便很多。”

乌兰尼敦看着弟弟眼中那抹不忍,又看了看苦苦哀求的安贞敏,心中迅速权衡。安贞敏是朝鲜贡女,留在明朝境内是个烫手山芋,但若带回朝鲜,或许能借助她的身份和关系网更方便地查案。而且,那个失踪的“济生堂”少东家,听起来也确实可疑。

最终,她点了点头,对安贞敏说:“好!我们可以带你去朝鲜。但这一路凶险,你必须完全听从我们的安排,而且你的身份需要隐瞒。”

安贞敏闻言,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连忙磕头感谢:“谢谢恩人!贞敏一定听话!只要能不去北京,能找到云深哥哥,我什么都愿意做!”

于是,一个奇特的组合就此形成:一心追查部落失踪案的女真姐弟,加上一位命运多舛、一心寻爱的朝鲜前贡女。三人稍作休整,便悄悄离开锦州,踏上了前往朝鲜的漫漫长路。而他们并不知道,在朝鲜的王京王京,张绥之与朱秀宁,也正沿着一条充满迷雾的线索,逐渐接近真相的核心。几条命运的线,正在鸭绿江的那一端,悄然向一起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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