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金乌如期驾临,将万丈金光毫不吝啬地洒向云海之巅的洞府,驱散了最后一缕夜寒,将一切都渲染得明媚而温暖,仿佛昨夜那无声的决意与沉重只是幻梦一场。
精致的白玉桌上,摆放着小白亲手烹制的清粥小菜,灵气氤氲,清淡可口。用罢早膳,小青状似无意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慵懒的哈欠,脸上堆起再自然不过的、带着几分娇憨的笑容。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玲珑有致的曲线在晨光中展露无遗,对着正在慢条斯理用软布擦拭玉盏的小白和倚靠在窗边软榻上、捧着一卷古籍看似专注阅读的小玄说道:“哎呀,说起来,洞府里存的那些灵果都快见底了,吃来吃去就那几样。瞧弟弟这脸色,虽说好了些,但还是得再好好补补才行!我听说西山那头近日有批朱焰果正好熟了,那果子蕴含的火灵之气最是温补滋养,对恢复元气大有裨益!我这就去摘些最新鲜的回来!”
她语气轻快活泼,眼神明亮,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兴之所至的寻常出门采摘,甚至还带着几分对新鲜事物的期待。
小白抬起眼,清澈的目光与她在空中有一个极其短暂的接触,无需言语,一切心照不宣的担忧与决意已在刹那间传递完毕。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唇角噙着温柔的浅笑,轻轻点头,柔声叮嘱道:“好。西山路径复杂,灵兽颇多,路上务必小心些,莫要贪玩,早些回来。”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小玄的目光从手中那卷看似深奥的古籍上抬起,淡淡的眸光落在小青脸上。晨光在他过于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唇角弯起一抹极浅淡却真实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倦懒的温和:“有劳二姐费心了。西山路途遥远,你也不必急赶,注意安全为上。”他的眼神平静温和,甚至带着一点对姐姐这般殷勤的受用,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孝心”并未起丝毫疑窦。
“知道啦知道啦!你们两个就放心叭!等我好消息!”小青笑嘻嘻地应着,像只快乐的小鸟,转身便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青色流光,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缕淡淡的清风,瞬息间便穿出洞府强大的结界,消失在茫茫云海与蔚蓝天际的交界处。
然而,那道一往无前的青色流光,一旦脱离洞府结界的感应范围,并未如所言般飞向遥远的西山,而是在厚重洁白的云层之中猛地一个极其突兀的折转,划出一道尖锐的弧线,以近乎燃烧本源的速度,风驰电掣般朝着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凛冽的天风在她耳边疯狂呼啸,却丝毫无法盖住她胸腔里那颗因极致焦急、担忧、恐惧而剧烈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的心脏!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弟弟那张苍白脆弱却强撑笑意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眸子里竭力隐藏却仍被她捕捉到的隐忍与焦灼、以及…以及那夜灵潭边,他心口处那片狰狞可怖、几乎要将他生命都撕裂掏空的可怕伤痕!每一帧画面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驱使着她不顾一切地催动法力,速度一提再提,周身青光炽盛,恨不得立刻撕裂眼前这无尽虚空,一步踏到那能带来希望的所在!
花果山,依旧是那片钟灵毓秀、享誉三界的洞天福地。满山仙桃硕果累累,氤氲着醉人的甜香与灵气,各色灵猴在山涧林间嬉戏打闹,一派生机勃勃、无忧无虑的景象。水帘洞前,千尺瀑布如同银河倒挂,飞流直下,撞击在深潭巨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响,水汽弥漫,折射出七彩虹光。
小青此刻哪有半分欣赏景致的心思?她甚至顾不得通传或是讲究任何礼数,身形在半空中再次加速,化作一道细微难辨的青丝,精准无比地穿透那轰鸣的水幕,如同水滴汇入河流般,悄无声息地落入那宽敞却略显杂乱的山洞之中。
洞内景象一如往常,带着几分野性的不羁。恰好看到那雷公脸的猴王正翘着二郎腿,没个正形地躺在那张巨大的石椅之上,手里拿着一个比脸还大的、汁水饱满的蟠桃,正啃得欢快,果肉香甜。几只机灵的小猴在他身边殷勤地捶腿挠痒,一副悠然自得的山大王模样。
“猴子!”小青人还未完全站稳,脚步甚至因高速飞遁而有些虚浮,那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焦急与恐慌的呼喊已经脱口而出,声音尖锐得甚至盖过了洞外的瀑布轰鸣,“救命啊!快救命!”
正享受着的孙悟空被这突如其来、撕心裂肺的一嗓子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被喉咙里的桃核噎住,猛地一个筋斗从石椅上翻跃起来,落地后抓耳挠腮,火眼金睛瞪得溜圆,疑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气息急促、眼圈通红、明显是拼命赶路而来的不速之客:“咦?这不是…青蛇妹子吗?什么风把你给刮到俺老孙这里来了?慌里慌张的,像被太古凶兽撵了似的?谁那么大胆子欺负你了?”
“不是…不是我…”小青急得连连摆手,用力摇头,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声音因急促而有些语无伦次,“是我家弟弟!小玄!他…他出事了!!”
一听是小玄出事,孙悟空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了几分,那总是闪烁着顽劣光芒的火眼金睛微微眯起,透出几分锐利:“那小疯子?他能出什么事?开什么玩笑!这三界六道里,能让他吃亏、把他逼到需要喊救命的家伙,俺老孙掰着手指头都数不出来一个!”在他根深蒂固的印象里,小玄实力深不可测,性子虽看似慵懒散漫,但骨子里傲得很,从来只有他让别人头疼、吃瘪的份,何曾有过需要求救的时候?
“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快要把他自己给弄死了!”小青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大颗大颗地滚落,划过她苍白的脸颊,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心痛,“他…他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做了什么糊涂决定!他生生地…剥离了自己的护心鳞啊!整整四片!还在上面用本源之力刻不知道什么可怕的阵法!反噬之力…伤得…伤得…”她哽咽着,颤抖的手指用力地比划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出那夜所见景象的惨烈与恐怖,“…我和姐姐发现的时候…他…他差点就…就撑不住了…呜呜呜…现在虽然表面上看着稍微好了些,但他心里肯定还憋着天大的事!整个人都不对劲!魂不守舍!我们…我们实在没办法了!”
“啥?!!”孙悟空听得直接从原地蹦了起来,一身金色的猴毛都因震惊而微微炸开,满脸的不可思议,仿佛听到了开天辟地以来最荒谬的事情,“剥离护心鳞?!他娘的!还是四片?!这小疯子真狠起来连自己都下得去这等死手?!俺老孙还以为他真是先天神魔之体、铜皮铁骨、不知道疼呢!”他像是被针扎了屁股,绕着那张石椅快速地来回走了好几圈,抓耳挠腮的频率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焦躁之情溢于言表,“怪不得!怪不得上次蟠桃会上遇见他,就觉得他气息有点虚浮不对劲,跟他打招呼也爱答不理的,俺老孙还以为他又在装孙子琢磨什么坏水呢!”
就在这时,两道极其强大、风格迥异的气息几乎不分先后地骤然降临水帘洞。一道清冷孤高,如万年寒冰,带着勘破虚妄的威严;一道锐利逼人,如出鞘利剑,蕴含着蓬勃的战意与烈火气息。
竟是清源妙道真君杨戬和三坛海会大神哪吒几乎同时赶到。杨戬一袭银丝暗纹战袍,身姿挺拔,额间那道竖痕虽未完全睁开,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似乎是感应到花果山有不同寻常的强大气息异动,前来查看。哪吒则依旧是少年英雄模样,脚踏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风火轮,手持寒光闪闪的火尖枪,红绫飘舞,风风火火,像是闲来无事,特地来找孙悟空切磋武艺、打发时间的。
“大圣,何事如此喧…”杨戬清冷的声音刚刚响起,话音未落,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便已扫过洞内,瞬间捕捉到了泪眼婆娑、气息不稳的小青,以及一旁焦躁得抓耳挠腮的孙悟空,英挺的眉头不由微微蹙起。
“咦?青蛇姐姐?”哪吒性子最是急躁,一看这场面,立刻收起火尖枪,脚下风火轮呼啸着凑上前来,俊朗的脸上满是惊讶与关切,“你怎么哭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谁惹你了?告诉小爷,小爷帮你出气!”他虽年少,但侠义心肠极重,最见不得欺负人的事。
小青像是溺水之人突然看到了三根坚实的浮木,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和顺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又将小玄那惨烈的情况对着杨戬和哪吒带着哭腔快速复述了一遍,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不住地颤抖。
杨戬闻言,英挺的剑眉骤然蹙紧,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额间那道天眼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仿佛有无形无质的神光透出,跨越无尽空间,遥遥望向某个方向,试图探查验证着什么。但那感应极其模糊,似乎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或禁制所干扰屏蔽。他很快收敛了神通,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向小青,沉静如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剥离护心鳞,乃逆损本源之举。再强行以之铭刻禁忌阵法,凶险程度更是远超想象,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万劫不复之下场。他…究竟所图何事?竟不惜行此极端之法。”他的语气沉重,点出了问题的核心与可怕之处。
“那还等什么?!!”哪吒一听就彻底炸了,脚下一对风火轮“嗡”地一声爆发出更加炽烈的熊熊真火,将他周身映照得一片通红,急声吼道,“需要什么灵丹妙药?千年灵芝?万年参王?还是龙肝凤髓?你尽管说!我这就回去找我师傅!他家宝库里的好东西随便拿!不够我就去我爹的军营里搜刮!”他师傅太乙真人乃是阐教大佬,家底丰厚无比。
小青像是终于在无尽的黑暗绝望中看到了一束实实在在的光,连忙用力点头,急切地道:“我听说…听说太上老君八卦炉中炼制的九转金丹,蕴含无穷造化,对修复本源重创、稳固溃散神魂有着不可思议的奇效!或许…或许能救弟弟!只是…老君他…”她语气变得踌躇,声音低了下去,深知那九转金丹是何等逆天的宝物,历来只赐予有大功于天庭或有莫大仙缘之辈,岂是她能轻易求到的?那兜率宫的门,恐怕都不是她能轻易叩开的。
“嗨!我当是什么塌天的大事呢!原来是惦记上老官儿那点私藏的糖豆儿了!”孙悟空一听,猛地一拍自己毛茸茸的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响,刚才脸上的凝重和焦躁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天老大我老二”的嚣张自信和满不在乎,“老官儿那儿俺老孙熟门熟路!跟他‘借’点东西那不是家常便饭嘛!哪次去他不得乖乖‘送’俺几葫芦仙丹尝尝鲜?走走走!别哭了!把眼泪擦擦!俺老孙这就带你去那兜率宫走一趟!保证给你‘借’他个十颗八颗…哦不,既然开口了,干脆借他一整葫芦来!够那小疯子当饭吃一阵子了!”
他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气壮山河,仿佛那守卫森严、位于三十三天之上的兜率宫是他家后花园,那珍贵无比的九转金丹是地上随便捡的石子儿,可以论筐装。
杨戬在一旁听得微微挑眉,冷峻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无奈,仿佛想提醒一下孙悟空“借”和“抢”的区别,以及太上老君并非真的那么好说话。但目光触及小青那副梨花带雨、绝望中又猛然迸发出强烈希望光芒的样子,到嘴边的话终究又咽了回去,只是淡淡道:“九转金丹确是对症之物。既如此,事不宜迟,速去为好。”算是默认了孙悟空这近乎打劫的计划。
哪吒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兴奋地摩拳擦掌:“同去同去!好久没去老君那儿逛逛了!正好看看他最近又炼了什么新奇宝贝!说不定还能顺…呃,借点别的尝尝鲜!”风火轮上的火焰因为他兴奋的情绪而蹿得更高了。
小青看着眼前这三位在三界都是威名赫赫、神通广大、且路子一个比一个“野”、行事风格一个比一个不羁的大人物,为了她弟弟的事,竟如此干脆利落、甚至带着几分跃跃欲试地就要直接去闯那三十三天至高之所,心中顿时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暖流和澎湃的希望所填满,仿佛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重重地、带着哽咽点头:“多谢!此恩…”
“谢什么谢!啰嗦!”孙悟空不耐烦地一摆手,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已是迫不及待,一把拉住小青的胳膊,“小玄子跟俺们也是打过架、喝过酒、有过命交情的!他那副臭屁样子虽然时常欠揍,但俺老孙看他还挺对胃口!他的人,俺老孙罩了!抓紧了!丫头!咱们这就上天庭!”
话音未落,一道霸道无匹的金色虹光已然裹挟着一道焦急的青芒,冲天而起,毫不讲理地直接撞破那轰鸣的水帘,蛮横地撕裂层层叠叠的洁白云海!杨戬无奈地摇摇头,周身泛起清冷的银色神光,化作一道匹练紧随其后。哪吒哈哈大笑,脚下风火轮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拖曳着长长的炽热尾焰,如同流星般直追而上!
四道耀眼夺目、强弱不一却都蕴含着磅礴力量的光华,以一种近乎嚣张、毫不掩饰的姿态,以惊人的速度,划破长空,目标明确地直射那高高在上、祥云缭绕、仙气缥缈的三十三天离恨天!
救援,以一种完全超出小青最初预料、近乎“明火执仗”去打劫般的离谱架势,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