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千户值房回来后,林峰将自己关在值房内整整一个时辰。他需要冷静地重新评估整个局势。
千户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二皇子,当今天子膝下最有势力的皇子之一,母族显赫,在朝中党羽众多,与另一位同样势大的四皇子明争暗斗多年。
工部掌管天下工程、水利、屯田等,油水丰厚,且位置关键,自然是两位皇子必争之地。
赵文康这个五品郎中,官职不算很高,但其所处的职位,恰好能卡住某些工程项目的脖子,他坚持原则驳回了永嘉侯府(二皇子派系)的请求,无形中可能阻碍了二皇子一系在工部的布局,或者给了四皇子一系可乘之机,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这就能解释为何永嘉侯府要不惜动用北镇抚司的力量来构陷一个五品官了,这不仅仅是报复,更可能是二皇子一系为了清除障碍、巩固在工部影响力的一次政治行动。
自己若坚持查下去,无疑是在撬动二皇子在工部的棋子,等同于直接站到了二皇子的对立面。
即便此案证据确凿,最终能扳倒一个永嘉侯府管家,甚至让永嘉侯本人灰头土脸,但对于二皇子而言,不过是断其一指,伤不了根本,反而会引来其疯狂的报复。
而指挥使纪纲,看样子似乎并不想卷入皇子之争,或者他本身就更倾向于二皇子?所以才会通过千户来敲打自己。
压力如山,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林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北镇抚司衙院内那棵苍劲的古柏,在夕阳余晖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诏狱方向隐约传来的血腥气,似乎也随风飘至,提醒着他这个地方的残酷与黑暗。
他回想起自己刚入诏狱时的不适与震撼,回想起纪纲那冷酷高效的审讯手段,也回想起陆炳那深沉而睿智的目光。在这里,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总旗大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王铁柱,“‘算盘李’带来了。”
林峰精神一振,收敛心神:“进来。”
门被推开,王铁柱侧身让进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青衫、留着山羊胡、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老者,正是之前被林峰从诏狱中救出并收至麾下的李默,人称“算盘李”。他手中捧着几卷账册和一些零散的纸张。
“大人,您让老夫核对分析的隆昌号账目以及与侯府相关的资金流向,已有结果了。”“算盘李”也不多礼,直接走到桌前,将账册摊开,指着上面用朱笔圈出的部分,“您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资金几经周转,最终都指向了城西的‘汇丰银楼’。而这家汇丰银楼,明面上的东家是徽州商人,但暗地里,最大的股东之一是……二皇子府上的一个采办管事。”
又一个铁证!直接将资金源头与二皇子府关联了起来!
林峰看着那清晰的账目走向和“算盘李”笃定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证据链已经无比完整,从执行者(赵福、侯贵)、作案工具(隆昌号、赃银)、到动机(报复、清除异己)、再到可能的最终受益人(二皇子),逻辑严密,环环相扣。
他现在面临的选择是:是装作不知,将此案局限在永嘉侯府构陷官员的层面,以此向二皇子示好,或者至少不进一步激怒对方?还是秉公直断,将查到的所有证据,包括指向二皇子府的线索,一并上报?
前者,安全,符合官场潜规则,但违背他的良知和锦衣卫的职责。后者,危险,可能引来滔天巨浪,但却能还赵文康清白,也能让幕后黑手有所忌惮。
“大人,”“算盘李”似乎看出了林峰的挣扎,轻声提醒道,“账目数字,最是诚实,也最是冷酷。它们记录着真相,不会因人的权势而改变。”
林峰看向“算盘李”,看到的是老者眼中那份历经磨难后依旧不变的执着与清澈。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李老先生,辛苦了。这些账目和分析,请务必妥善保管。”
“铁柱,加派人手,保护好赵福和隆昌号东家,他们是重要人证,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另外……”林峰沉吟片刻,“想办法,在不惊动太多人的情况下,拿到那个二皇子府采办管事关于这笔资金流向的口供,至少是间接的、无法抵赖的证据。”
王铁柱和“算盘李”同时凛然应命:“是!”
他们知道,林峰这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但不知为何,看着林峰那坚定而清澈的眼神,他们心中没有恐惧,反而涌起一股热血与豪情。跟着这样不畏权贵、坚守原则的上官,即便前路再险,也值得搏上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