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悬在太女府的庭院上空,清辉像一层薄纱,洒在青石地上,把桂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细碎的花瓣被夜风卷着,落在案角的银烛上,“滋啦”一声轻响,化作一点火星,又很快熄灭。案上的烛火燃得正旺,火苗跳动着,将满桌的菜肴映得暖融融的,空气中飘着桂香、酒香和菜香,混在一起,格外勾人。
祁星黎坐在主位的梨花木椅上,椅背上搭着一件素色披风——是肖简臣刚才特意给她披上的,怕夜风吹凉了。她看着满桌的菜,眼底满是笑意:“今日这桌菜,都是按你们的喜好备的。乐云从江南带的鲜鱼,做了松鼠鳜鱼;彦旻说的鲈鱼羹,小厨房也按方子炖了;还有彦旻带的莲子,煮了粥,大家都尝尝。”
众人应声动筷。陆玉景先夹了一块松鼠鳜鱼,鱼身炸得金黄酥脆,咬下去时,糖醋汁在嘴里爆开,酸甜适中,一点都不腻。他笑着看向付乐云:“这鱼新鲜得很,比京城酒楼里的强多了,乐云,你是怎么运回来的?”
付乐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用的是江南的冰窖,把鱼放在冰桶里,再用快船运回来,路上只走了三天,还带着水鲜气。”他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粮册,递到陆玉景面前,“对了,江南各州的粮库储备我也查了,这是明细,你看看。通州仓的粮还够,不过明年春耕前,得再调一批去江南,免得再出粮荒。”
陆玉景接过粮册,翻开仔细看,手指在“扬州”“苏州”的字样上划着:“我也是这么想的。之前清理京中余党时,发现他们想烧粮仓,现在想来,若是粮仓真烧了,江南又闹粮荒,大齐就危险了。我已经让人在粮仓周围加了岗,还调了两百京畿卫守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全是粮草调度的事,连夹菜都没停下,显然是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另一边,苏知衍正拿着一根筷子,在桌上比划着雁门关的地形,跟易彦旻讲白羊口的战事。“你是没看见,左贤王的骑兵冲进来时,我一喊‘放滚石’,山坡上的石头全滚下来了,把山道堵得严严实实,他们想退都退不出去!”苏知衍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连酒杯都碰倒了,酒洒在桌上,他也没在意。
易彦旻凑得极近,眼睛亮得像星星,手里的筷子都忘了动:“那要是他们从后山绕呢?后山有没有设伏?”“怎么没设?”苏知衍拍了下桌子,“后山全是碎石坡,骑兵根本上不去,我还派了五十个暗哨,只要他们敢来,保证有来无回!”易彦旻听得心痒,忍不住叹道:“可惜我去了江南,没赶上这场仗,不然我定要冲在最前面,砍几个北狄骑兵的脑袋!”
就在这时,肖简臣忽然开口,目光落在祁星黎身上,语气温和得像月下的风:“殿下,之前说定的江南之行,我已经查好了船期。下月初三有一艘去苏州府的官船,是漕运总局的,舱房宽敞,还带一个小露台,殿下可以在船上看江景,平稳得很,不会颠簸。”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船票,上面印着“江南漕运总局”的朱红印鉴,边角还盖着一个小小的“太”字章,是他特意托人订的,怕普通的商船不安全。
祁星黎眼前一亮,伸手接过船票,指尖触到纸质的细腻,忍不住笑了:“好啊!我还一直惦记着‘知味斋’的桂花糕呢,之前你在府里做的虽好,总觉得少了点江南的水汽,不那么正宗。”她转头看向易彦旻,语气里带着期待:“彦旻,你在江南待了两个月,肯定知道不少好吃的铺子吧?除了鲈鱼羹,还有什么值得尝的?”
易彦旻立刻挺直了身子,刚要开口说“醉仙楼的东坡肉”——那是他在江南时最爱吃的,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他还特意问了掌柜的做法,想回来跟小厨房说——可还没等他出声,就听肖简臣补充道:“‘知味斋’旁边还有一家‘锦绣阁’,是江南最好的绸缎庄,陆玉景之前说的石榴红云锦,那家肯定有现货。殿下可以顺便选些料子,给陛下做件冬衣,陛下素来喜欢江南的云锦,去年还念叨着没合适的料子呢。”
祁星黎点点头,注意力瞬间又落回肖简臣身上,她拿着船票,跟肖简臣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那我们在苏州府待几天合适?要不要去看看江南的莲塘?”“可以待五天,”肖简臣笑着回答,“初三出发,初五到苏州,初六去‘知味斋’和‘锦绣阁’,初七去莲塘,初八往回走,初十就能到京城,不会耽误朝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格外投机,连桌上的莲子粥凉了都没察觉,烛火映在他们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易彦旻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闷闷的。他看着肖简臣总能精准地接住祁星黎的话,知道她想给陛下带礼物,知道她想看看莲塘,连行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忽然觉得自己带回来的莲子、想推荐的东坡肉,都显得特别不起眼。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杯沿碰到嘴唇时,才发现手有点抖。他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里的闷,反而像添了把火,烧得他胸口发慌。
付乐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何尝没注意到肖简臣和殿下的亲近——从肖简臣自然地给殿下披披风,到两人凑在一起看船票,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旁人插不进去的默契。可他比易彦旻更懂,殿下肩上扛着大齐的安危,需要一个能时刻替她着想、补她疏漏的人,肖简臣恰好就是这样的人。他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易彦旻,眼神里带着安抚,嘴型无声地说:“别多想,殿下心里有我们。”
易彦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却也没再喝酒。他拿起筷子,夹起一颗莲子,放在嘴里,却没尝出之前的清甜,只觉得有点涩。他又夹起一颗,反复拨弄着,莲子在碗里转着圈,像他此刻乱乱的心。烛火跳动着,把他的影子映在地上,显得格外孤单。
宴席过半,祁星黎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语气郑重起来:“这两个月,大家都辛苦了。乐云和彦旻稳住了江南,知衍守住了边境,玉景清理了余党,简臣统筹全局,都是大功。我已经跟母皇说了,要给你们论功行赏,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易彦旻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亮,刚才的失落好像被冲散了些。他放下筷子,站起身,语气急切:“殿下,我不要赏!我只求下次有战事,让我去前线!我也想跟苏知衍一样,杀杀北狄的锐气,为大齐出力!”
祁星黎笑着点头,语气笃定:“好,我答应你。不过现在边境安稳,没什么战事,你先跟着乐云熟悉一下江南的防务。江南是大齐的门户,运河又关乎粮运,不能松懈,你多盯着点,也是为大齐出力。”
易彦旻用力点头:“是!殿下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他心里的兴奋还没褪去,转头却看到肖简臣正伸手,帮祁星黎把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肖简臣的指尖轻轻碰了下祁星黎的耳垂,祁星黎不仅没躲开,反而对着他笑了笑,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易彦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里又沉了下去。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剩下的酒,酒还是那个酒,却觉得比刚才更涩了,涩得他舌头都发麻。
夜风吹过庭院,桂花瓣又落了下来,落在易彦旻的酒杯里,像一颗小小的、白色的泪。他看着杯中打转的花瓣,忽然觉得,这满院的桂香,好像也没那么好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