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深秋,霜色未降,烽烟先起。
北荒骨鸦部溃败后,蛇嶙与鸦戮虽被擒,但其散布的“赤尾欲代妖皇”之谣已如野火燎原。三部小族——獾部、鼯部、角蝰部——本就因万妖祭后失势而心怀怨怼,又被玄鳞教残党以“复旧制、分赤尾盐铁”为饵煽动,竟于霜降前夜,举兵围赤尾峰南麓。
三部联军不过三千,却占三处险要:獾部据“断流峡”,截赤尾商路;鼯部占“云栈道”,断文书往来;角蝰部则焚赤尾南境三座火晶盐仓,火光映红半空。
消息传至赤尾峰,九部震动。
虎铮怒拍案:“让我率虎骑踏平他们!”
影七冷笑:“不如夜袭,斩首示众。”
赤狐月却望向林不觉:“你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律之极。”
林不觉面色凝重:“他们非为战,为诉。”
“诉?”虎骁不解。
“诉不公。”林不觉道,“万妖祭后,九部重划草场、商路、盐铁配额,三部皆被边缘。他们不信律,因律未让他们‘看见’公平。”
白瞳点头:“若以兵压之,他们更信赤尾以力夺权。”
赤狐月沉吟片刻,忽然道:“开律判学堂,邀三部律判共议。”
众人愕然。
“他们已举兵,怎会来?”
“正因举兵,才需来。”林不觉道,“若不来,是惧理;若来,是信律尚存一线。”
赤狐月当即命人持九部共主令,飞马传书三部:“三日后,鸣砚谷设公议堂。若不来,视为弃诉;若来,赤尾不究举兵之罪。”
——此乃豪赌。
若三部不来,赤尾威信扫地;若来而无果,叛乱更烈。
两日后,鸣砚谷。
谷中无兵,唯设九席,中央一案,案上置《青丘新律·草场商路篇》草案。
林不觉独坐主位,青衫如旧。
日上三竿,谷口终于出现人影。
獾部律判獾老石——须发皆白,拄骨杖而来;鼯部代表鼯影——身形瘦小,眼如鹰隼,腰间悬七枚飞爪;角蝰部则派其少主蝰鳞——年不过二十,眉目阴鸷,手中盘一赤鳞小蛇。
三人入谷,未坐,只冷笑。
“林律正,你设此局,是想诱我们入瓮?”蝰鳞道。
“若我想瓮你,何须设席?”林不觉道,“赤尾火骑半日可至,何不焚你三部?”
獾老石眯眼:“那你图什么?”
“图你们信一次律。”林不觉展开草案,“草场重划,非赤尾独断,乃九部共勘。但三部未参与,故有不公。今日,我请你们共改。”
鼯影嗤笑:“改?你当律是泥巴?”
“律是活的。”林不觉道,“若死,便成枷。”
他指向草案一处:“断流峡原为赤尾与獾部共用,因旱改道,赤尾占七,獾部占三。现我提议——雨季五五,旱季四六,赤尾让一成。”
獾老石一怔。
“云栈道。”林不觉继续,“鼯部控东段,赤尾控西段。现开放中段,设共管驿站,收益三七分——鼯部七。”
鼯影瞳孔微缩。
“火晶盐仓。”林不觉望向蝰鳞,“角蝰部可设分仓,赤尾供火晶粉,三年免税。”
蝰鳞手中蛇昂首,嘶嘶作响。
“条件太好,反是陷阱。”他冷声道。
“非陷阱。”林不觉道,“是信。”
他起身,走向谷口,命人抬来三箱——箱中非兵刃,而是三部族民名册、草场旧契、商路旧图。
“这些,本该在万妖祭后重核,却因律心台崩而搁置。”林不觉道,“今日,我们补上。”
獾老石颤巍巍翻开名册,见自家孙儿名字旁,竟有赤尾部标注的“旱季缺水,需援”字样。
他老泪纵横:“你们……记着?”
“律若不记弱,不如无律。”林不觉道。
鼯影翻看商路图,发现赤尾竟在云栈道西段,标出三处鼯部祖坟,注明“禁扩”。
他沉默良久,收起飞爪。
蝰鳞却仍不信:“若我们今日退兵,明日你们反悔?”
“可立约。”白瞳现身,手持《文律总纲》,“约存月文书阁,九部共监。若赤尾违,九部共罚。”
赤狐月亦至,金瞳如炬:“我以共主之名起誓——火不焚信,律不负弱。”
三部律判对视良久。
獾老石率先落座:“我獾部,愿议。”
鼯影冷笑一声,也坐下:“我倒要看看,人族能守几日信。”
蝰鳞最后入席,蛇盘臂上,目光阴冷:“若有一字虚,我角蝰部血洗赤尾南境。”
林不觉不惧,只道:“请。”
三日公议,唇枪舌剑。
蝰鳞屡次挑衅,称赤尾“假仁假义”;鼯影质疑盐铁配额“暗藏剥削”;獾老石则忧心子孙无地可耕。
林不觉不争不怒,只一条条核对、修改、重绘。
月漪日夜抄录,虎骁协助勘图,连蛇泠也主动献上蛇部旧档,补南境水文。
至第三日黄昏,新约终成。
三部律判签字时,蝰鳞忽然问:“林不觉,你为何帮我们?”
林不觉望向赤尾峰方向:“因青丘若裂,律即死。我护的,不是你们,是律。”
蝰鳞沉默,终落笔。
当夜,三部撤兵。
断流峡商路重开,云栈道升起共管旗,角蝰部遣人来学火晶盐炼法。
赤尾峰火塘边,虎骁不解:“他们若再反?”
“律若真,便不怕反。”林不觉道,“怕的是无人敢信。”
赤狐月递他一盏火晶茶:“你赌赢了。”
“不。”林不觉摇头,“是青丘赢了。”
他望向南方——神京的方向,三月之期将至。
而鸣砚谷的秋夜,第一次有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