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的贾兰虽步履缓慢,稚嫩的脸庞却写满倔强,望着李纨郑重道:母亲常教导儿子要像父亲那般金榜题名,可父亲尚不及二叔。
儿子愿效仿三叔,为母亲挣个诰命,报答养育之恩。
王熙凤快步上前:琮弟!
这个在她眼中向来怯懦的小叔子,此刻却倔强得不肯停下。
自幼失怙的贾琮体质最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沉默地向前奔跑。
其余如贾菌等少年,年纪与贾环相仿,却都显出同样的坚毅神色。
仿佛经过贾玚院中的历练,他们全都脱胎换骨。
呜......
赵姨娘已泣不成声,李纨紧捂朱唇强忍泪意。
王熙凤望着这些平日不被重视的身影,心中泛起涟漪。
不多时。
贾母身边的鸳鸯、宁国府的尤氏、秦可卿相继赶来。
凤丫头,这是......
尤氏面色发白,指着前方颤声问道。
鸳鸯与秦可卿更是怔在原地。
这些可都是两府子弟,贾环、贾琮虽是庶出,贾兰却是正经的荣国府嫡子,怎能像农家子弟般拼命奔跑,累得形销骨立。
我也是刚到,详情不知。
大嫂子不妨问问那位,听说是奉了玚哥儿的令。
王熙凤摇头答道。
这......
尤氏虽见过新月娥,只当她是贾玚的外室。
此刻新月娥已不再监督众人,正独自在旁练刀。
唰!唰!唰!
刀光凛冽,令人胆寒。
尤氏这等深闺妇人哪敢上前询问。
突然——
贾琮奔跑时突然摔倒在地。
紧接着,贾兰、贾环、贾茵也陆续瘫软倒下。
李纨、赵姨娘、王熙凤等人见状,脸上布满焦虑。
唯独贾蔷仍在坚持奔跑。
将军。
新月骑护卫上前请示新月娥。
新月娥微微颔首:带他们去院里药浴。
几名新月骑像拎小鸡似的提着贾环等人,快步走向宁国府。
丫鬟小厮们看得心惊胆战,暗叹这些女武士的力气。
尤氏见李纨等人忧心忡忡,提议道:不如随我去府里照看孩子们?
李纨与赵姨娘立即应允。
王熙凤却摇头:我得先去禀报夫人,稍后再来。
说完便带着丫鬟离去。
鸳鸯也返回了荣庆堂。
最终尤氏、秦可卿领着李纨、赵姨娘前往宁国府。
宁国府东院内,几口大缸冒着热气,缸中药液呈现深绿色。
扑通!
新月骑麻利地除去贾环等人的衣衫,将他们浸入缸中,只露出脑袋。
乍看之下,活像几颗腌制的咸菜。
匆匆赶来的李纨等人被拦在院外,只能焦急张望。
这时,身着芙蓉裙的怜月款款而来。
尤氏连忙问道:二叔在哪?
怜月先向众人行礼,才答道:爷连日征战,方才歇下。
几位少爷正在药浴,这是爷从北疆带回的王族秘方。
每副药价值数百两,有些药材京城都难寻。
不如先用早膳,待爷醒来再来看望。
尤氏、秦可卿、李纨都领会了其中意思。
赵姨娘虽不明就里,但听闻药方价值不菲,也知是难得的好东西。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尤氏和秦可卿赶忙招呼李纨、赵姨娘前去用早膳。
东院素来简朴,仅几名丫鬟伺候,即便新月骑入驻,也难添精致,恐怠慢了客人。
巳时将尽。
贾玚这一觉竟睡了两个多时辰。
起身时只觉神清气爽,利落地穿戴整齐,自行洗漱。
十六载的放养生涯,令他养成了独来独往的性子。常穿的武服劲装与轻便袍衫,穿戴起来分外便捷。
偌大贾府,再找不出比他更特立独行的主子。
东院统共不过三名丫鬟,连怜月在内,日常差事都极为清闲。
爷醒了?
怜月闻声入内,轻声道:尤 ** 奶、秦少奶奶、珠 ** 奶和赵姨娘已在院外候了一个多时辰。
且说说,还剩几人。
贾玚心下了然。
李纨与赵姨娘必是为贾兰、贾环而来,尤氏、秦可卿作陪罢了。
回爷的话。
尚余六人。
蔷少爷、环少爷、兰少爷、琮少爷、茵少爷、芝少爷。
贾蓝与贾瑞未及一刻钟便走了。
怜月细声禀报。
朽木不可雕。
贾玚唇角微扬,讥诮之色更浓。
贾环能坚持,原在意料之中——
这尝尽白眼的少年,岂会放过翻身良机?
倒是年幼的贾兰能留下,着实令人意外。
贾蔷、贾琮、贾茵、贾芝这一大三小,倒也有趣。
思及此,贾玚搁下手中巾帕,大步迈出房门。
玚二叔!
玚二哥!
院中众人见他现身,纷纷行礼。
贾蔷等少年眼中满是崇敬之色。
贾玚扫视众人,微微颔首:换上这身行头,总算有些男儿气概了。
“瞧瞧那些人穿的什么衣裳,花里胡哨的,比街边的姑娘还招摇。”
此时,贾蔷一行人已换上了习武的劲装,通体黑色,唯有衣角绣着菊纹。
众人站在一起,倒显出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哥哥!”
忽然,一道灵巧的身影朝贾玚飞扑而来。
“哎!”
贾玚脸上顿时浮现笑意,一把抱起惜春,温声问道:“妹妹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换了地方不习惯?”
“才不是呢!”
惜春晃着小脑袋,奶声奶气道:“哥哥是大懒虫!我和林姐姐等你半天了,你才起来。”
“哈……”
贾玚一时语塞,略显尴尬。
院中其他人也忍俊不禁,童言无忌。
“林妹妹也来了。”
“大嫂子、珠大嫂子、蓉哥媳妇、赵姨娘。”
贾玚目光扫过院中几位女眷,一一问候。
“二哥哥。”
“侯爷!”
尤氏等人或亲眼目睹昨夜之事,或有所耳闻,此刻神情拘谨,连称呼都比往日生疏。
唯独林黛玉的称呼让尤氏几人神色微妙。
按常理,贾玚与林黛玉的关系应比宝玉疏远些,可林黛玉唤宝玉“宝二哥”,却称贾玚为“二哥哥”。
联想到昨夜贾玚为林黛玉撑腰的举动,众人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哈哈。”
“大嫂子、珠大嫂子、蓉哥媳妇、赵姨娘。”
“在家不必如此拘礼,我又不吃人。”
贾玚笑着打趣道。
尤氏等人这才松了口气。
“爷,可要用膳?”
怜月上前轻声询问。
“嗯。”
刚起身的贾玚确实腹中空空,院里恐怕只剩他未用早饭。
再过会儿,众人该商议午饭了。
片刻后,两名丫鬟端着托盘走来,将几样简单的早膳摆在石桌上:一碗小米粥、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外加两颗鸡蛋。
“这……”
李纨与赵姨娘瞪大眼睛,尤氏和秦可卿亦面露讶色。
这般早饭,怕是连两府的下人都不屑一顾。
小米?那是粗粝的糙米,唯有农家子弟才会食用的粗粮。
尤氏与秦可卿对东院的情形并不知晓。
早在数年前,东院的一应事务便不再由她们经手,全权交由贾玚自行打理。
只是她们万万没想到,贾玚的日子竟过得如此清简。
怜月,他们几个可曾用膳?
贾玚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贾蔷等人,问道。
回爷的话,几位哥儿刚泡完药浴,只略用了些点心。
怜月恭敬答道。
照我的份例,给他们各备一份。
怜月当即吩咐丫鬟端上早已备好的小米粥、馒头和咸菜,一一摆在石桌上。
东院的石桌呈圆形,可容十余人同席,正是贾玚专为待客所设。
坐下,用膳。
贾玚扫了贾蔷等人一眼,自顾自地大口吃起来。
贾蔷等人见状,各自寻了石凳坐下,望着桌上的饭食迟疑片刻,才缓缓动筷。
贾兰与贾琮刚咽下第一口小米粥,便觉喉间粗糙难忍,几欲作呕。
不许吐。
贾玚抬眼冷冷盯着他们,厉声道:你们可知朝廷每年有多少百姓饿死?
每年冬去春来,草原上的鞑靼、瓦剌便会南下劫掠。
只因草原苦寒,冬日大雪封山,若无足够粮草,他们便要活活饿死。
边关百姓每年就为这一口粮食,白白送了性命。
你们碗中这口粥,对那些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你们可明白?
咽下去。若吃不惯,现在就滚出东院。
面对贾玚凌厉的目光,贾兰与贾琮只得强忍委屈,硬生生咽下口中糙米。
贾蔷、贾环、贾茵、贾芝倒还适应,他们不似贾兰二人娇生惯养,很快便接受了这顿特别的早膳。
见贾兰满脸委屈,李纨心疼不已,忍不住开口:玚兄弟。
兰儿自幼娇养,何曾吃过这般苦楚?咱们勋贵之家,何必与平民百姓一般计较?
此言一出,尤氏、秦可卿与赵姨娘皆惊得变了脸色。
昨夜荣禧堂上,两府主事齐聚,王夫人的陪房因苛待惜春,当场被斩首示众。
就连王夫人多嘴一句,也被新月娥用刀背狠狠抽了两记耳光。
如今她双颊肿若蜜桃,羞于见人。
李纨在府中向来低调,众人称她一声珠大嫂子,背地里却只道是个寡妇,今日竟敢质问贾玚,莫非是昏了头?
怎么,贾兰金贵得很,吃不得这些粗食?
贾玚慢条斯理用完早膳,起身直视李纨,目光森冷。
李纨顿觉一股凌厉气势扑面而来,身子不由得发颤。她一个深闺妇人,哪经得起贾玚这般沙场磨砺出的肃杀之气。
开国之时,四王八公十二侯多是地方豪强出身。
便是当今天子,也出自陇西侯莫陈氏。
唯独宁荣二公起于微末,当年穷得揭不开锅。
若不拼死搏杀,全家早饿死在陇西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