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雾重,闻辛踉跄前行。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镣。
他一身素色衣衫早已被暗红的蛇血与污泥浸染得不成样子。
那是蓝蛊母咬毙珥蛇时溅射的毒血,腥臭至极,紧紧贴附在身上。
手中,那株火红的炽阴草被他死死攥着。
蓝蛊母虽护他未中蛇毒,但那腥臭血气似乎带着某种邪火,反而让他的热症变本加厉。
意识昏沉,口干舌燥,视线模糊。
喉咙干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仅凭着本能,向着记忆中水流声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
不能死......还不能死......
母妃还在等着他......
终于,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一条清澈的山溪出现在眼前,潺潺水声如同天籁。
眼前模糊的景象摇晃不定。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溪边扑去,膝盖重重磕在卵石上也浑然不觉。
冰凉的水汽扑面而来,他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掬起一捧甘泉。
然而体力早已耗尽,眼前一黑,残存的意识如风中残烛。
在陷入黑暗前,一缕熟悉的清冽冷香突兀地钻入鼻腔。
那气息独特,仿佛月下雪梅,又带着些许若有若无的血气。
紧接着,似乎有刻入骨髓的声音,穿透了层层迷雾,不耐地唤他的名字——
“闻辛......”
他扯了扯干裂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自嘲。
真是病得不轻了......还是说,那个人......已经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阴魂不散?
否则,为何屡屡在他最狼狈的时候,闯入他的思绪?
在这濒临绝境之时,脑海里、感官中,萦绕不去的,竟还是她......
君天碧立于溪边,垂眸看着倒在地上一身狼藉的闻辛,好看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万分嫌弃。
“啧,麻烦。”
她低斥一声,却还是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小心地捏住闻辛相对干净一些的后领,将人半拎起来,拖离了湿漉漉的溪岸。
他浑身湿透,血污混合着溪水,狼狈不堪。
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
她利落地剥掉闻辛那件沾满血污的外袍,随手扔到一旁的灌木丛里。
接着,她蹲下身扶着闻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就着清澈的溪水,用自己一方素白的手帕,浸湿了,粗粗擦拭他脸上已经半干涸的血迹和污泥。
露出底下那张因高热而泛着不正常潮红、却清隽依旧的脸。
冰凉的溪水触碰到闻辛滚烫的皮肤,引得他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细微的呓语。
“水......渴......”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微翕动着。
君天碧动作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
她耐着性子,用绢帕蘸了清水,一点点润湿他干涸的唇瓣。
又掬起一捧清水喂到他嘴边。
些许滑入喉中,他本能地吞咽着,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
些许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没入凌乱的衣襟。
喂完水,她抬眼环顾四周。
林木葱郁,藤蔓缠绕,并无天然的山洞可供遮风挡雨。
暮色渐浓,山风带着寒意吹来。
她眸光一冷,起身走到旁边几棵碗口粗的树木前,没有半分犹豫,抬脚便踹了过去!
“咔嚓——轰隆!”
几声闷响,那几棵树木应声而断。
她袍袖一挥,无形的气劲卷起断木,将它们垒在一起,搭成了一个勉强可以阻挡些许寒风的屏障。
随后,她将昏迷的闻辛抱起,让他靠着垒起的木头休息。
目光落在闻辛即使昏迷仍紧握不放的炽阴草上。
那株炽阴草被他护得极好。
君天碧眼神微动,指尖在闻辛腕间的血晶石上轻轻一拂。
一道微弱的蓝光闪过,那只背壳卷曲的蓝蛊母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悬浮在半空。
小小的身体讨好地在她指尖盘旋,翅膀高频震动着,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护主不力,”君天碧的声音冰冷,“要你何用?”
蓝蛊母立刻在空中打了个滚撒娇,背壳上的蓝纹流光闪烁,做出各种卖乖的姿态,企图萌混过关。
君天碧不为所动,指尖一弹,一股巧劲将它推开:“滚回檀焚那儿去。”
蓝蛊母被她弹得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却不肯飞走,反而嗡嗡地飞向闻辛,绕着他紧闭的眼睛来回盘旋。
翅膀震动得更加急切,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哼,”君天碧冷笑,“他眼睛被蛇血浸染,孤知道。”
她语气淡漠,“但孤不受要挟,也不接受讨好。”
蓝蛊母更急了,又嗡嗡地飞向闻辛手腕上那枚血晶石,绕着它不停打转,蓝光急促闪烁。
“死心,”君天碧无情地打破它的幻想,语气凉薄:“光屁股滚回去,石头,不给。”
蓝蛊母的翅膀耷拉下来,细小的触须也都耷拉了下来,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恶人难搞得很!
它嗡嗡乱飞了一阵,最终,缓缓降落,停在了闻辛微微起伏的心口位置。
小小的身体安静伏在那里,背壳上的蓝光温柔地闪烁,不动了。
“倒是乖觉。”
君天碧终于满意地轻笑出声,冰冷的面容暖意绒绒。
“记住,再敢让你这新主子涉险,孤就炸了你,跟檀焚一起片了下酒。”
蓝蛊母背壳上的蓝光都黯淡了几分,骂骂咧咧地钻回了血晶石中,再无动静。
解决了这小插曲,君天碧正准备起身,昏迷中的闻辛却不安于她的离开,蹭了过来。
他滚烫的额头抵在了君天碧微凉的颈侧。
似乎觉得这温度颇为舒适,竟自发地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头歪靠在了她的肩窝处。
“嗯......”
轻微的喟叹从他喉间逸出。
漂泊已久的孤舟,寻到了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尽管这港湾本身,可能潜藏着更大的风暴。
君天碧垂眸看着肩头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锁骨,带着病中的潮气。
蹙了蹙眉,还是任由他靠着。
山风掠过树梢,近处溪水潺潺,交织着闻辛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的挣扎与依存。
“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