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碧看着甘渊,一字一句,既是解释,也是敲打:
“活下来的这些人,要么是没了头上压着的断龙石,要么是没了脚下踩着的人凳。”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
“下地干活,拼命干,才能保住他们自己的命,甚至搏一个荣华富贵。”
“不然......”
“就只能去地底下,跟今天那群蝗虫......做邻居了。”
甘渊听着她这番毫无人性的驭下之道,只觉得后背发凉。
他能想象到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官员,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将会是何等的水深火热、战战兢兢、呕心沥血,以及......被迫爆发出要命的潜力。
他不由得为那些同僚感到丝丝心酸。
“啧,”他咂咂嘴,语气复杂,“属下......现在就怕,就怕咱们尧光城,成为神遗之地第一个......因为臣子全都累死,而灭亡的城池。”
君天碧已经懒得再搭理他这个满嘴“灭亡”、“累死”的乌鸦嘴了。
她重新拿起朱笔,在舆图上勾画起来:“跟你一个侍卫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每句都在咒孤,说话真难听。”
甘渊丝毫没有因为被鄙视而感到羞愧,反而因为难得问倒了君天碧而莫名自豪。
他乘胜追击,得寸进尺,凑近几步,贱嗖嗖地问道:
“城主~您说,要是湛公子知道了您今天在朝会上......嗯,大刀阔斧、清理门户的壮举,他那个慈悲心肠......会不会......伤心呢?”
他可是记得,湛知弦早上还委婉地劝君天碧“仁德”来着。
君天碧执笔勾画舆图的动作只是微微一顿。
并未给予任何回应,依旧专注于舆图上那纵横交错的线条与标记。
但甘渊那张贱嘴一定是开过光,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争流垂首而入,恭谨地躬身禀报:“城主,湛公子在书房外,求见城主。”
君天碧握着朱笔的手稳稳勾画着舆图上一条矿脉的走向,头也未抬,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不见。”
争流领命,躬身退下。
可不过片刻功夫,争流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为难,再次禀道:“城主,湛公子说......若见不到城主,他便长跪不起。”
甘渊抱着臂,倚在书架上,看好戏的目光在君天碧和门口方向来回扫视。
君天碧笔尖未停,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无,也全然无视了甘渊那戏谑的眼神。
她手中的朱笔稳稳地勾勒出又一条矿脉的走向:
“他喜欢跪,那就跪着吧。”
争流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门合拢的轻响过后,甘渊终于忍不住,啧啧两声,摇头晃脑地感慨:
“唉,城主,您这可真是......郎心似铁,冷酷无情啊~”
“人家湛公子一片赤诚,担忧城主您的仁德之名,冒着触怒您的风险前来,这会儿就在外面跪着了,您倒好,连面都不见一面......”
他话还没说完,君天碧凉飕飕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再多说一个字,你也出去跪着。”
甘渊立刻抿紧双唇,悻悻地闭了嘴,但脸上那揶揄的表情是一点都没收起来。
书房内重新陷入只有朱笔划过舆图的细微沙沙声。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君天碧忽然打破了沉默,问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三司使那个老东西,跟离耳城来往更密切,还是赤蒙城?”
甘渊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但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正色回道:
“据属下查探,王克那小子在离耳城也有些狐朋狗友,花天酒地。”
“但王莽这老匹夫......算起来还是赤蒙城的女婿。”
“他府中那些莺莺燕燕,十有七八都是赤蒙城那边送来的美人。”
“哦?”君天碧挑了挑眉,“他对赤蒙城的女子,倒是情有独钟,赤蒙城的女子,就如此貌美动人?”
这下轮到甘渊露出鄙夷的神色了,他撇撇嘴:
“城主,您这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赤蒙城女子最负盛名的,可不是什么美貌。”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卖弄:“是蛊术。”
“不过嘛,他们那蛊术,传女不传男。”
“外人想用他们的蛊术打什么坏主意,或是想用蛊术控制谁,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窝一窝地把赤蒙城的女子娶回家了。”
“三司使府里那些,估计没几个是省油的灯。”
“传女不传男......”君天碧放下朱笔,随即扬声道:“争流。”
争流应声而入。
“去丹朱阁,请闻辛过来一趟。”
“是。”争流领命而去。
甘渊看着君天碧这番操作,有些不解地重申:“城主,属下刚说了,赤蒙城的蛊术,传女不传男。”
“闻辛公子他......虽是赤蒙城送来的人,但他是个男子,恐怕......”没什么用。
君天碧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只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滚出去。”
甘渊:“......”
得,他又多嘴了。
他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触霉头,灰溜溜地退出了书房。
只是心里还在嘀咕:叫闻辛来干嘛?那病秧子除了会咳血和下毒,难道还懂蛊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