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志康在静心斋的初次接触,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微不可察,却预示着水面下的暗流。聂曦回到安全屋,将整个过程,特别是沈志康最后那句“守住了人,才有希望”以及那个深邃的眼神,详细地向朱谌之做了汇报。
朱谌之听完,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沈志康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谨慎。”她缓缓开口,“但他没有拒绝,这就是机会。‘守住了人,才有希望’……这话有深意。他或许在暗示,真正的关键不是那些死物(档案),而是掌握知识和技术的‘人’本身。也可能是在试探我们的真实意图,看我们是否理解他话中的分量。”
她看向聂曦:“你做得很好,初次接触,分寸拿捏得当。没有引起怀疑,还留下了继续接触的引子。现在,我们需要给他一个更明确的信号,但必须绝对安全。”
“下一步该怎么做?”聂曦问道。
“等待,并创造下一次‘偶遇’。”朱谌之胸有成竹地说,“根据情报,沈志康下周将会参加一个在中央大学举行的、半公开的‘工业建设与人才保全’座谈会。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你需要以记者‘林远’的身份参加,在会后的交流环节,找机会与他进行更深入的对话。届时,我会安排人制造一点小混乱,为你创造单独交谈的几分钟时间。”
聂曦心中凛然,朱谌之的计划周密而大胆。
“在那次谈话中,”朱谌之语气凝重起来,“你需要向他传递一个代号,并听取他的回应。这个代号,是吴石同志生前与他约定的最高紧急联络信号,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启用。”
“什么代号?”聂曦屏住呼吸。
“堡垒。”朱谌之吐出两个字,目光锐利如刀,“你只需在合适的时机,低声对他说出‘堡垒需要工程师的蓝图’这句话。然后看他的反应。如果他有心,自然会明白。如果他神色大变或断然拒绝,立刻终止接触,安全撤离。”
堡垒! 聂曦心中巨震!这正是之前吴石老师策划的、向海峡对岸传递绝密情报的行动代号!原来,这个代号的源头,竟然可能落在沈志康这里!吴石老师布局之深,远超他的想象!
“我明白了!”聂曦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千斤。
“记住,”朱谌之再次叮嘱,“此次接触,风险极高。座谈会人员复杂,很可能有保密局的特务混迹其中。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必须恰到好处。一旦感觉不对,宁可放弃,也不能冒险。”
接下来的几天,聂曦在焦虑和准备中度过。他仔细研究了座谈会的议题和可能出席的人员名单,反复演练着可能发生的对话场景,设想着各种意外情况下的应对方案。朱谌之则动用资源,为他准备了更详细的记者背景资料,甚至包括几篇即将发表的、署名“林远”的工业评论文章草稿,以完善这个伪装身份。
一周后,中央大学礼堂。座谈会如期举行。聂曦以《申报》记者“林远”的身份提前入场,在靠后的位置坐下。会场内座无虚席,学者、官员、记者混杂,气氛看似热烈,却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压抑。聂曦敏锐地注意到,会场四周有几个目光游离、举止与学者格格不入的人,显然是便衣特务。
沈志康坐在前排专家席上,神情专注地听着发言,偶尔记录。聂曦耐心等待着机会。
会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进入自由提问和交流环节。会场气氛活跃起来,人们开始走动、交谈。就在这时,会场后方突然响起一阵不大的骚动,有人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引得附近的人纷纷侧目。聂曦知道,这是朱谌之安排的信号!
他立刻起身,看似随意地向前排走去。沈志康正好也与身旁的人交谈完毕,起身似乎要去洗手间。聂曦看准时机,自然地迎了上去,在通道上与他“偶遇”。
“沈教授,您好。”聂曦微笑着打招呼,递上名片,“我是《申报》的林远,上周在静心斋有幸见过一面。您刚才关于技术人才保全的发言非常精彩。”
沈志康看到聂曦,眼神微动,接过名片,淡淡点头:“林记者过奖了。”态度依旧矜持。
周围人群嘈杂,暂时无人特别注意他们。聂曦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快速说道:“沈教授,堡垒需要工程师的蓝图。”
话音落下,聂曦紧紧盯着沈志康的眼睛。
沈志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去,但仅仅是一刹那,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迅速低下头,假装咳嗽了一声,再抬起头时,表情已恢复平静,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决然。
他并没有看聂曦,而是望着前方,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如同耳语:“蓝图……在档案库最深处的保险柜里……但钥匙,不止一把。”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聂曦微微颔首,便径直朝着洗手间方向走去,步伐稳健,却带着一丝匆忙。
聂曦站在原地,心脏狂跳!沈志康听懂了!他不仅听懂了,还给出了回应!“档案库最深处的保险柜”指的是核心机密档案的存放地!“钥匙不止一把”则暗示档案的调动和监管涉及多方势力,情况复杂!
成功了!第一次实质性的接触成功了!
聂曦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也若无其事地走开,混入人群。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堡垒”行动,真正进入了实质阶段。而沈志康,这位看似文弱的教授,已经用他隐晦的方式,表明了立场。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