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姜太傅审视地打量裴执聿许久。
静谧的空气,仿佛渐渐凝成实质,令人有些窒息。
不知多久过去,才响起姜太傅低沉的声音:“何时发觉的?”
裴执聿微微抬脸,唇角勾了点弧度:“老师见谅,学生…原是猜测,若说真发觉,应是当下。”
被诈了一回,姜太傅初愣,旋即无奈笑了两声。
“……老师关心则乱,才让学生侥幸骗了过去。”裴执聿语气谦和,继续道,“老师,多一人能帮着岁岁,总是好的。”
几道光穿过书房窗棂照入,明暗成线交织着,落在姜太傅身上。他背身过去,在书架间慢悠悠寻起什么来,一边道:
“其实,告诉怀书也无妨。只是论‘帮’,或许是帮不上的。”
姜太傅重新转回,将几本厚重的书搁在书案上。裴执聿垂眸扫了一眼,原来都是些医术。
“这都是从前数年,为了医好小女的病而搜罗来的。只是这些,都没有解难之策。”
姜太傅缓声,带了些低沉疲惫:
“小女得的是种怪病,自小离不得人亲近……”他抬眼,“想必怀书,有所感吧。”
裴执聿顿了顿,脑海里霎时闪过数个模糊画面,鼻间似乎萦绕起熟悉的暖香……
他面色如常,温声接话:“确是离不得人。”
原来岁岁喜欢黏他…是因为这样的病吗?
那是否发作时,只要身边有人……岁岁就会如此?
心口随着想象传来一阵坠胀,裴执聿仍噙笑,漆眸却已隐隐涣散空洞。
姜太傅还在继续:
“这病不好言说,寻常医者来瞧也常常看不出所以然。好在并无其他影响,只是苦了小女…需时常忍耐。”
“若是他人,我未必会说这些。但若是你……我尚且放心。你既已知晓,日后该更仔细些……”
裴执聿嘴上仍应和着,但每句话落入耳中,都模糊得像来自天际。
他只琢磨着姜岁是否可能对别人也那样黏人过……光是想象,他已然手掌阵阵发冷。
岁岁如今对自己,到底是喜欢多一点,还是因病多一点?
他有些浑浑噩噩地离开了书房,阴暗的念头再次从心间爬起:
若岁岁发病需要与人亲近,那是不是…只要她身边只有自己,就只能对着他发作了?
是不是杀了会接近她的其他所有人,就行了?
黑潮缓缓涨起,裴执聿此时已然游离,理智摇摇欲坠。但外人却并不怎么看得出来,府中仆从们遥遥望见缓行于游廊下的颀长身影,一如既往的温朗挺拔,仍是那个清贵雍容的小世子。
直到有小侍女被同伴撺掇着上前,红着脸来行礼问安。
她们也没有别的心思,单纯就想借故近距离看看年轻俊俏的小世子,再撘句话而已。
只那小侍女问安过后,刚壮着胆子抬眼,就撞进漆黑双眸中。
明明他唇角还勾着温柔的弧度,可眼中却毫无笑意,甚至冷得瘆人。小侍女被吓一跳,浑身似被潮湿的阴冷感笼罩,僵硬在原地。
“夫君!”
回廊另一头出现雪白身影,姜岁抱着手炉裹着狐裘,唤过一声后就轻快地往这儿走来。裴执聿的目光,也随之移开,落向了正往自己靠近的毛茸茸身影。
那种仿佛被毒蛇盯上的潮冷随之骤然抽离,小侍女有些慌张地垂头,与姜岁也问安后,赶忙退了回去。
待那夫妻二人走远了些,她才怯怯抬眸,重新看去。
便见姜岁正侧脸笑盈盈地说着什么,裴执聿也转过脸垂首,弯唇专注听着。
那抹笑意和从前一样,在如此冬日依旧令人春风拂面,丝毫没有方才阴森的感觉。
是…自己看错了吧?
虽如此安慰自己,但小侍女还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赶紧转身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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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姜岁说了两句话,就和先前一样钻进了他的氅衣内,环着他手臂轻摇:
“夫君和父亲说什么呢,是在看二姐夫的信吗?”
裴执聿唇角笑意凝滞几分,声音却如常应:
“是。”
姜岁颇好奇地注视了他面庞一会儿,才道: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二姐夫说什么了呀?西北还太平吗?”
裴执聿回忆了一番,在自己提了姜岁的病后,姜太傅最终没把那信拿出来…若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姜太傅应当不会疏忽。
“嗯,没什么要紧事。”
他不动声色地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垂落的视线紧盯在她面上,不错过她一点反应:
“岁岁怎么找过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姜岁咬了咬下唇,眼神轻闪后,若无其事笑道:
“没什么,想夫君了嘛。”
嫂嫂说得对,有些小秘密也是正常的吗……还是过阵子再告诉夫君吧。
毕竟现在算来,她和夫君这算是…真正相互了解还没几日呢!
就再观察一阵子吧。
姜岁如此想着,又抱紧一点裴执聿的手臂,冲他弯眸笑笑。
裴执聿垂眼看她紧贴自己,心中却不住想……岁岁是因为病症,还是因为真的想他?
想到她还有可能在发病的缘由下对别人也这么说,裴执聿心口就胀得厉害,先前那些阴暗念头再度涌现出来。
他的手沿着她肩头滑落,忽然在腰肢上收紧。骤然加重的力道,令姜岁后脊微麻,不由自主轻颤一下,往他怀中钻了钻。
若别人这样碰…岁岁也会发抖吗?
裴执聿眸中涌着浓稠墨色,似乎就要泼洒出来。
“夫君?”
怀中人仰脸,不避不让地迎着他视线,在短暂疑惑后,她又状似天真笑道:
“夫君可别这么看别人,会吓到他们的。”
裴执聿抿抿唇,浓黑眸色这才收敛几分。
他嗯一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任由她黏在自己身上,却又忍不住试探:
“岁岁似乎…很畏寒?”
怀中身躯僵硬瞬息,但很快恢复如常。
姜岁微微噘嘴,似是不满道:“怎么了,夫君不喜欢这样吗?”
裴执聿勾一勾唇,笑道:
“当然不是。”
他重新垂眸看她,浓睫遮掩住了晦暗眸色:
“但是岁岁答应我,只能对为夫这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