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船驶离桃花岛时，海风已褪去晨时的凛冽，带着咸湿的暖意裹在人身上。戚继光站在船头，指尖摩挲着那盏渔灯的竹编灯架，灯芯的余温还残留在指尖，像极了方才地窖里那孩子攥着他衣袖时的温度。俞大猷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处渐隐的岛影，沉声道：“这桃花岛一破，周边倭寇少了个重要的补给点，但咱们也得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戚继光点头，将渔灯揣回怀中：“我担心他们会往南撤，去投靠舟山群岛的倭寇头目松浦隆信。那厮盘踞舟山多年，手下有近千倭寇，还有三艘能远洋的大舰，若是让桃花岛的残寇与他汇合，后续清剿会更棘手。”说话间，远处海平面上已浮现出石浦港的轮廓，港口的渔帆像撒在海面的白花瓣，几艘巡逻的哨船正往来巡查，见是戚继光的战船，远远便升起了信号旗。
战船刚停靠码头，负责镇守石浦港的参将刘显就带着几个校尉迎了上来。“将军！”刘显快步上前，脸上带着急色，“昨日夜里，有渔民来报，说看到三艘可疑的快船往舟山方向去了，船身吃水很深，像是载了不少人。”戚继光脚步一顿，与俞大猷对视一眼——看来桃花岛果然有残寇逃了出去。
“先回营中细说。”戚继光沉声道。一行人穿过码头的市集，此时已近黄昏，市集上的渔民正忙着收摊，见戚继光路过，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有的递上刚烤好的鱼饼，有的捧着陶罐里的凉茶，嘴里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戚继光一一谢过，目光扫过人群，忽然瞥见角落里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正攥着一个破旧的渔网，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腰间的佩刀，神色有些异样。
到了军营议事厅，刘显立刻铺开一张海图，指着舟山群岛西侧的一片海域说：“这里叫‘黑风口’，常年刮着逆时针的旋流，船只若是不熟洋流，很容易触礁。松浦隆信的巢穴就在黑风口内侧的沈家门，那里水深开阔，能停泊大舰，而且四周都是悬崖，只有一条小路能通到岸上，易守难攻。”
俞大猷俯身看着海图，手指点在沈家门的位置：“若是硬攻，咱们的战船进不了黑风口，只能靠兵士登陆，可那小路一旦被倭寇守住，咱们会损失惨重。”戚继光手指在海图上缓缓移动，从石浦港一直划到黑风口，忽然停住：“这里——东极岛，我记得去年来过一次，岛上有个老渔民说，东极岛和沈家门之间有一条暗渠，涨潮时能通小船，只是暗渠里布满了尖锐的礁石，船底若是不够坚固，很容易被划破。”
“暗渠？”刘显眼睛一亮，“若是能从暗渠绕到沈家门后方，咱们就能出其不意！”戚继光却摇了摇头：“只是我记不清暗渠的具体位置了，而且那老渔民去年冬天病逝了，如今怕是没人知道暗渠的准确路线。”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兵士进来禀报：“将军，帐外有个少年求见，说他知道沈家门的暗渠路线。”戚继光三人对视一眼，连忙让兵士把少年带进来——正是方才在市集上看到的那个少年。
少年走进帐中，先是紧张地攥了攥衣角，然后抬起头，眼神坚定地说：“将军，我叫阿海，我爹就是去年病逝的那个老渔民。我爹生前把暗渠的路线画在了一张兽皮上，说若是有朝一日官军要打倭寇，这张图或许能派上用场。”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卷得紧紧的兽皮，小心翼翼地展开。
兽皮上用炭笔勾着弯弯曲曲的线条，还标注着涨潮的时间和暗渠里礁石的位置，旁边还有几处用红笔圈出的记号。“我爹说，这红圈的地方是暗渠里最窄的地段，只能容一艘小船通过，而且必须在涨潮前半个时辰进入，不然潮水退了，小船会卡在暗渠里。”阿海指着红圈，细细地解释道，“还有，暗渠的出口在沈家门后方的一片红树林里，那里有个隐蔽的小滩涂，小船能直接靠岸，而且倭寇很少去那里巡查，因为红树林里满是蚊虫，还藏着不少毒蛇。”
戚继光看着兽皮上的路线，又看了看阿海认真的神情，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信任。他伸手摸了摸阿海的头：“阿海，你愿意带我们去找这条暗渠吗？”阿海用力点头，眼神里满是期待：“我愿意！我爹就是被倭寇害死的，我想为我爹报仇，也想让沿海的渔民能安安稳稳地打鱼。”
当天夜里，戚继光召集将领们商议对策，最终定下计划：由俞大猷带领三艘战船，在黑风口外佯攻，吸引倭寇的注意力；戚继光则带着五十名熟悉水性的兵士，乘坐五艘加固过船底的小划子，由阿海带路，从暗渠绕到沈家门后方，突袭倭寇的巢穴；刘显则带领剩余的兵士，在东极岛待命，若是前方得手，就立刻率军登陆，肃清沈家门的倭寇。
商议完对策，已是深夜。戚继光送阿海出营，走到营门口时，阿海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港口的渔火说：“将军，你看那些渔灯，我爹说，每一盏渔灯下面，都有一个等着家人回来的渔民。我希望这次打完倭寇，所有的渔灯都能亮到天明，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倭寇而失去家人。”
戚继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港口的渔火星星点点，映在海面上，像撒了一把碎星。他握紧阿海的手，郑重地说：“放心，我们一定会做到。”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戚继光就带着五十名兵士来到码头。阿海早已等候在那里，身边放着五艘小划子，船底都用铁皮加固过，船头还放着几个装满干粮和水的竹筒。俞大猷也带着战船准备出发，他拍了拍戚继光的肩膀：“景通，注意安全，我们在黑风口外等你们的信号。”
戚继光点头，纵身跳上一艘小划子，对阿海说：“阿海，咱们出发。”阿海应了一声，拿起船桨，熟练地划动起来。小划子顺着洋流，悄无声息地向东极岛驶去，身后的石浦港渐渐远去，只有那些渔灯，还在晨雾中隐隐闪烁，像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注视着他们前行的方向。
船行约一个时辰，东极岛的轮廓渐渐清晰。阿海停下船桨，指着岛西侧的一处海湾说：“将军，暗渠的入口就在那片海湾里，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涨潮期，咱们得抓紧时间。”戚继光立刻让兵士们做好准备，检查船桨和武器。
半个时辰后，潮水开始上涨，海湾里的水位渐渐升高。阿海划着小划子，小心翼翼地驶入一处狭窄的洞口——正是暗渠的入口。暗渠里一片漆黑，兵士们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微弱的火光中，能看到两侧的礁石尖锐如刀，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海草。阿海一边划桨，一边提醒道：“大家小心，前面就是红圈标注的窄段，船要贴紧左侧的礁石走，不然会被右侧的暗礁划破船底。”
兵士们屏住呼吸，按照阿海的指引，慢慢划过窄段。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炮声——是俞大猷在黑风口外发起了佯攻！戚继光精神一振，对兵士们说：“加快速度，俞将军已经开始吸引倭寇的注意力了！”
小划子加快速度，顺着暗渠向前行驶。又过了约一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丝光亮——是暗渠的出口！阿海兴奋地喊道：“将军，到了！前面就是红树林！”
戚继光立刻让兵士们熄灭火把，悄悄驶出暗渠。出了暗渠，果然看到一片茂密的红树林，红树林后方就是沈家门的港口，几艘倭寇的大舰正停泊在那里，船上的倭寇大多聚集在甲板上，朝着黑风口的方向张望，显然是被俞大猷的佯攻吸引了注意力。
戚继光对兵士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着一艘靠近岸边的倭寇快船说：“咱们先把那艘快船夺下来，然后从后方突袭倭寇的巢穴。”兵士们纷纷点头，拿起佩刀，悄悄登上滩涂。
滩涂上满是泥泞，兵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红树林边缘，借着树干的掩护，慢慢靠近那艘快船。船上只有两个倭寇在值守，正靠在船舷上闲聊。戚继光使了个眼色，两个兵士立刻纵身跳上快船，不等倭寇反应过来，就捂住了他们的嘴，一刀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夺下快船后，戚继光带领兵士们悄悄绕到倭寇巢穴的后方。巢穴建在悬崖下方，用木头搭建了一排排的棚屋，棚屋里隐约传来倭寇的鼾声。戚继光举起佩刀，低声下令：“动手！”
兵士们立刻冲了上去，手中的佩刀寒光闪烁。睡梦中的倭寇被惊醒，来不及反抗就倒在了刀下。有几个倭寇想要逃跑，却被早已埋伏在周围的兵士拦住，很快就被制服。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是俞大猷！他见沈家门后方升起了信号旗，知道戚继光已经得手，立刻带领战船冲破黑风口，向着沈家门的港口驶去。港口里的倭寇见状，顿时乱作一团，有的想要驾船逃跑，有的则拿起武器反抗，却被两面夹击的官军打得节节败退。
松浦隆信听到动静，从棚屋里冲出来，看到官军已经攻进了巢穴，顿时红了眼，举起长刀朝着戚继光砍来。戚继光侧身躲过，反手一刀刺向他的胸膛。松浦隆信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没了气息。
到了正午时分，沈家门的倭寇终于被肃清。戚继光站在悬崖上，望着远处渐渐平静的海面，忽然看到阿海正站在滩涂上，手里拿着一盏刚点亮的渔灯，朝着他的方向挥手。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阿海手中的渔灯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像一颗温暖的星辰。
俞大猷走到戚继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景通，这次又打赢了！”戚继光笑着点头，目光望向石浦港的方向，心里忽然想起阿海昨夜说的话——要让所有的渔灯都亮到天明。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东南沿海还有不少倭寇巢穴等着他们去肃清，但只要有百姓的支持，有弟兄们的并肩作战，他们一定能守住这片海疆，让每一盏渔灯都能安稳地亮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