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身形如烟,紧贴着斑驳潮湿的院墙阴影移动。那面破损的墙体看似是绝佳的入口,坍塌形成的缺口足以容人通过,但越是接近,幽冥玉佩传来的微弱刺痛感便越是清晰,如同细针轻扎皮肤,警示着无形的危险。他不敢大意,将墨漓所赠的“清心辟瘴丹”含入口中,一股清凉之意顿时自舌底化开,直透灵台,让他的感知在保持高度敏锐的同时,更多了几分沉静。
他并未直接从缺口闯入,而是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头,伏在生满苔藓和枯藤的墙脊之后,屏息向内窥探。
废园之内,景象比之外观更为破败荒凉。月光勉强透过稀疏的枝叶,投下惨淡的光斑,勾勒出嶙峋的假山轮廓、干涸的池塘以及远处几座亭台楼阁坍塌的骨架。荒草没膝,夜风拂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添几分鬼气森森。然而,在这片死寂的荒芜之下,刑天能感觉到一种更深沉的“死意”,并非草木凋零的自然之死,而是一种被强行抽离了生机、只剩下空洞躯壳的诡异感觉。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与瘟疫带来的病气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阴冷、纯粹。
方才那声金铁交击和闷哼,似乎是从园子深处一座尚算完整的两层阁楼方向传来。此刻,那里一片漆黑,再无半点声息。而那个戴着纯白面具的紫袍人,进入正门后,也径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步履依旧从容,仿佛漫步自家庭院。
刑天目光锐利,注意到紫袍人行走的路径并非直线,而是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规律,时而绕开一片看似寻常的荒草地,时而避开一株形态古怪的老树。显然,这废园之内,除了外围的警戒结界,内部还布设了更为精巧的阵法或机关。
他耐心等待着,直到紫袍人的身影消失在阁楼的阴影中,才如同一片落叶般,自墙头飘然落下,踏入废园。脚踩在松软腐烂的落叶和泥土上,几近无声。他并未跟随紫袍人的路径,而是凭借超乎常人的直觉和对能量波动的敏感,选择了一条看似更危险、实则可能是阵法间隙的路线,迂回向阁楼靠近。
越往深处,那种被汲取生机的感觉就越发明显。怀中的幽冥玉佩温度再次开始缓慢回升,但指向不再仅仅是东南方向,而是牢牢锁定了那座阁楼。同时,鸦纹匕那丝与紫袍人产生过的微弱共鸣,也隐隐存在着,仿佛阁楼内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
靠近阁楼约十丈距离时,刑天停了下来,隐在一座半塌的假山之后。阁楼的门户洞开,里面漆黑一片,如同巨兽张开的口。紫袍人进去后,并无灯火亮起,也没有任何声息传出,安静得令人心悸。
刑天凝神感知,阁楼内除了那持续存在的诡异波动和淡淡的血腥味(这可能是刚才搏杀留下的),似乎并无第二个活人的气息。紫袍人进去后,仿佛泥牛入海,消失了。
难道有密道?
他正思索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阁楼二层一扇破损的窗户内,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反光一闪而过!那反光极其短暂,若非刑天目力惊人,几乎会以为是错觉。那不是月光,更像是某种金属或光滑表面在极暗环境下的瞬间折射。
楼上有人!或者说,有东西!
刑天心念电转,不再犹豫。他身形如鬼魅般掠出,并非从正门进入,而是借助几处残垣断壁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阁楼侧后方,那里有一根粗大的雨水管道,虽已锈蚀,但结构尚存。他手足并用,如猿猴般敏捷上攀,瞬息间便已到达二层那扇有反光的窗户旁。
窗户早已没了窗棂,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洞口。刑天悬在窗外,小心翼翼地向内窥视。
屋内比外面更加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凭借过人的夜视能力,刑天勉强能看清这是一个书房之类的房间,书架东倒西歪,书籍散落一地,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房间中央,俯卧着一具黑衣人的尸体,身下有一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液,血腥味正是由此而来。尸体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柄断成两截的短剑,剑身黯淡无光。
看来,刚才的搏杀就发生在此处。这黑衣人被一击致命。
刑天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靠里墙的一个巨大书架上。那书架似乎被人移动过,与墙壁之间露出了一道狭窄的缝隙。缝隙之后,隐约有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传出,比阁楼整体的波动要精纯和隐蔽得多。
密室入口?
就在他凝神观察那缝隙时,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骤然自身后袭来!并非风声,也非杀气,而是一种空间的细微扭曲感!
刑天想也不想,体内真气瞬间爆发,抓住雨水管道的手臂猛地一用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向侧上方弹起!几乎在他离开原位的同一瞬间,他原本悬停的位置,空气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爆鸣,一道无形的锋锐之气掠过,将他刚才借力的那截雨水管道悄无声息地切断!断口平滑如镜!
刑天人在半空,无处借力,但他临危不乱,腰肢一拧,脚尖在阁楼外壁一块突出的砖雕上轻轻一点,身形折转,如同夜枭般扑向二层的屋檐!与此同时,他反手拔出了背后的古刃,刀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警惕地望向攻击来袭的方向。
攻击并非来自楼下,也不是来自屋内,而是……来自他侧后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阴影!阴影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随即,一个身影缓缓浮现出来。
正是那个戴着纯白面具的紫袍人!
他依旧站在那里,姿态从容,仿佛从未移动过。但刑天可以肯定,刚才那诡异的一击,绝对出自此人之手!这是一种极高明的潜行与刺杀之术,能够将自身气息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甚至制造出短距离的视觉和感知误导。
“好身手。”面具之下,传来一个平淡无波的声音,听不出年纪,也听不出喜怒,如同他脸上的面具一样,毫无情绪。“能躲过‘影蚀’的人,不多。”
刑天持刀而立,目光冰冷地锁定对方,没有答话。他在急速判断形势。此人实力深不可测,且手段诡异,正面冲突,胜负难料。更重要的是,他身份不明,与玄天卫似有关联,与这废园的诡异又脱不开干系。
“阁下何人?在此鬼鬼祟祟,意欲何为?”刑天沉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可闻。
面具人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似乎觉得刑天的问题很可笑。“这话,该我问你才对。私闯禁地,窥探隐秘,按律,当诛。”他说话间,缓缓抬起了右手,那只手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但指尖却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
刑天注意到,对方抬手时,他怀中的鸦纹匕,那丝共鸣感又增强了一分。他心中一动,忽然将古刃交到左手,右手探入怀中,握住了鸦纹匕的柄端,但并未拔出,只是让其气息微微泄露出一丝。
果然,面具人动作微微一顿,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如果面具后有眼睛的话),似乎闪烁了一下。他指尖的黑气也凝滞了片刻。
“你……”面具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这匕首……你从何得来?”
有门!刑天心中暗忖,此人果然认得鸦纹匕!他不动声色,反问道:“你认得它?”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周围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夜风吹过荒草的声音都仿佛被冻结了。阁楼下的阴影中,似乎有更多无形的的东西在蠕动,若隐若现,将刑天隐隐包围。
“看来,你并非他们的人。”面具人最终开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但那份杀意似乎收敛了些许,“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活着离开。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话音未落,他身形再次模糊,并非向前冲,而是如同融化一般,向后退入更深的阴影之中。与此同时,刑天感到周围的空间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起来,无数道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不再是单一的无形锋刃,而是如同无数条阴影触手,要将他缠绕、吞噬!
这不是寻常武学,更像是某种邪异的法术!
刑天不敢怠慢,口中清心辟瘴丹的药力全力运转,守住心神清明。他低喝一声,古刃挥出,刀光如匹练般绽开,并非追求杀伤,而是以雄浑的刀气在身前布下一道屏障!刀气与阴影触手碰撞,发出嗤嗤的声响,如同冷水滴入热油,那些阴影触手竟被刚猛的刀气稍稍逼退!
但更多的阴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层层叠叠,无穷无尽。刑天感到压力骤增,这些阴影触手不仅物理上难缠,更带着一种侵蚀心神的阴冷力量,若非有灵丹护体,恐怕早已心神摇曳。
不能被困在这里!
刑天心念急转,目光再次瞥向二层那个书房窗户。与其在此与这诡异的面具人及其阴影法术纠缠,不如闯入那可能的密室!那里或许是关键所在,也可能是一线生机!
他猛然催动全身功力,古刃爆发出刺目的寒光,一式横扫,将逼近的阴影暂时斩开一个缺口!紧接着,他身形如电,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窗户扑去!
面具人似乎没料到刑天会如此果断地选择“自投罗网”,阴影的合围慢了半拍。就是这瞬息之差,刑天已如同游鱼般穿过窗户,落入那个布满灰尘和死亡气息的书房之中!
双脚刚一落地,刑天立刻闪身躲到那个被移动过的巨大书架之后,警惕地望向窗外。只见面具人的身影在窗外阴影中重新凝聚,他并未立刻追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纯白的面具在微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似乎在观察,又似乎在等待。
而书房内,那股源自书架后缝隙的精纯能量波动,在刑天闯入后,似乎变得活跃了一些。同时,地上那具黑衣人的尸体,在月光照射下,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刑天背靠书架,手握刀匕,心跳如鼓,却目光沉静。他知道,自己踏入了一个更深的漩涡中心。阁楼之外是诡异的面具人和他的阴影法术,阁楼之内是未知的密室和刚刚死去的黑衣人,而这具尸体……真的已经完全死透了吗?
幽绿色的光芒,金铁交击声,神秘面具人,共鸣的匕首,还有这暗藏玄机的废园书房……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谜团。而他现在,已然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