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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道」店内。

冷冽的雪松香与古卷的气息一如既往,沉稳地压迫着空气,试图驱散三人身上带来的、来自异世界的淡淡硝烟与谎言余烬。

暗红色的天鹅绒沙发静置于店铺尽头,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见证着君王的归来。

老旧的留声机沉默着,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跨界危机只是一场幻梦。

空间的涟漪无声荡开,神渡准率先走出,怀中抱着依旧昏迷的久远寺有珠,身后跟着惊魂未定、衣衫略显凌乱的水野姐妹。

「ぷはっ……や、やっと戻って……」

(噗哈……终、终于回来了……)

千鹤几乎虚脱,瘫坐在地板上,大口喘着气,眼眶泛红,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仿佛要确认脚下坚实的地板并非虚幻。

凉子稍好一些,但也靠墙支撑着身体,脸色苍白,向着神渡准的背影深深鞠躬,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抖:

「准様、お迎えに……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

(准大人,感谢您……来接我们。)

神渡准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看她们一眼。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径直投向了留声机的侧方——

那台墨绿色的、老式拨盘电话,依旧静静地放在那里。

但它的外观,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听筒似乎被稍稍挪动了一点位置,不再是规整地扣在话机上,微微歪斜,仿佛刚刚有人使用过。

而那原本死寂的墨绿色泽,此刻却仿佛活物般,在店内昏暗的光线下,极缓慢、极幽深地流转着,散发出一种餍足而又……嘲弄般的气息。

一丝极淡的、与游乐园中同源的扭曲感,正从电话机身上弥漫开来。

神渡准走到电话前,停下。

他将怀中昏迷的有珠轻轻放在一旁的暗红色沙发上,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妥,确保她不会滑落。

随后,他伸出手指,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冰冷光滑的塑料外壳,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却又带着一种解剖学家审视标本般的冷漠精准。

「……ふう。」

(……哼。)

一声极轻的、意味难明的鼻音,在寂静的店内格外清晰。

30%的人性让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其中蕴含的、属于【谎言】的、令人不快的余韵,以及一种……被精心设计的“戏弄”感。

那感觉仿佛在说:看吧,我动了你的东西,还给你惹了麻烦,而你,又能如何?

它向来是最不听话的那个。

原本上次已经狠狠修理过它一顿了,结果现如今30%的人性之缺,对原罪的掌控有了些许的偏差,竟是让其跑了出来。

看来得到时候得让支配欲好好关它一段时间了。

70%的神性则让他迅速解构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电话是显像,游戏是媒介,游乐园是舞台,水野姐妹是引他入局的饵料,而那个被【谎言】侵蚀的世界碎片,则是测试他反应的实验场。

甚至最后苍崎青子那凝聚了【贪婪】与【傲慢】,和自身【勇气】与【决意】的一击,其数据恐怕也已被某种方式记录、分析。

对方的目的绝非仅仅吞噬两个无辜少女那么简单,更像是一次挑衅性的探针,测量他人性增长后的反应模式,甚至……

可能是在尝试与他进行某种扭曲的、“只有他们这个层级才能理解”的交流。

他缓缓收回手指,指尖似乎残留着一丝冰冷的黏腻感。

店内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冰冷了,雪松的冷香里混入了一丝不和谐的铁锈与虚妄的气息。

水野姐妹感受到了这股无声的压力,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心脏却砰砰直跳。

神渡准微微侧头,目光并未完全离开电话机,声音平淡地抛出一句话:

「……いずれ、きちんと仕返しをしてやる。元凶はあれだからな。」

(……迟早,会好好教训它的。毕竟元凶是那家伙。)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一个必将执行的程序。

凉子和千鹤知道,“它”指的便是那【谎言】的源头。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她们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却又因其中蕴含的冰冷意味而暗自心惊。

「二阶へ来い。」

(上楼来。)

他不再看那电话,转身,示意姐妹俩跟上,随后率先踏上了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

凉子和千鹤不敢怠慢,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跟上。

二楼的水野姐妹卧室依旧维持着原样,pS5的主机指示灯还亮着,屏幕却已经黑了。

那盘《魔法使之夜》的游戏光盘盒放在一旁,封面上的苍崎青子眼神锐利,仿佛在凝视着这不寻常的夜晚。

神渡准走到电脑桌前,手指在鼠标上轻轻一点,屏幕亮起——游戏界面依然停留着,并非第五章结束的结算画面,而是……

一个异常的状态。

魔法使之夜的章节呈现与收录,是以两排书架上的书来展示的,标题则直接以英文写在其书脊上。

第六章,也就是第五章之后的那本书,其书脊上的标题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极淡的、不断波动的墨绿色滤镜之下。

仿佛信号不良,又像是被某种力量侵蚀覆盖,看不真切。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游戏开始界面的寻找浮签选项中,点进去后,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存档图标闪烁着微光,标注着——

“水野の轨迹(水野的轨迹)”。

「……これは?」

(……这是?)

凉子下意识地出声,声音带着困惑。

神渡准凝视着屏幕,眼中数据流般的冷光一闪而过,平静地开口:

「选択肢だ。今のうちなら、あの游园地で起きた一切を、ゲームから完全に抹消できる。お前たちが足を踏み入れた痕迹、苍崎青子が原罪に向かって放った一撃、すべてを『なかったこと』にできる。」

(这是选择。现在的话,还能将游乐园里发生的一切,从游戏中完全抹消。你们踏入的痕迹,苍崎青子朝向原罪发出的那一击,全部都能当作『没发生过』。)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讨论删除一个无关紧要的文件。

至于之后的久远寺有珠,也会让她恢复原本剧情中的记忆,重新按照原作家铺设的轨迹走上原先预设好的位置。

「抹消……?でも……あれは……?」

(抹消?但是……那些……?)

千鹤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那些惊险、恐惧、与苍崎青子她们短暂的并肩、还有最后那撕裂黑暗的辉煌光芒……难道都是可以随意删除的数据吗?

凉子同样震惊,但她捕捉到了更深层的意思,声音有些发颤:

「准様……でも、あの游园地も、苍崎さんたちも……とても『ゲームの中の仮想もの』には感じられませんでした……まるで、本当に别の世界に飞ばされてしまったみたいで……」

(准大人……但是,那个游乐园,还有苍崎小姐她们……完全感觉不像是“游戏里的虚拟存在”……就好像,真的被抛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神渡准闻言,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微妙的弧度,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些许嘲弄的怜悯。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姐妹二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能看穿她们最深的困惑与恐惧。

「……お前たちは、どうして自分自身や、この世界が、何者かの书いた书物の中の存在だとか、あるいは絵描かれた漫画の一格だとか、そういう可能性を疑わないのだ?」

(……你们,又凭什么确信自己自身、以及这个世界,不是某个人笔下书中的存在,或是某幅漫画中的一格呢?)

「……え?」

(……诶?)

凉子和千鹤同时愣住了,大脑仿佛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重重一击,瞬间一片空白。

神渡准的声音继续平静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锤子,敲打着她们认知的边界:

「お前たちの存在や、お前たちの感じる『现実』が、より高次なる存在の『创作』に过ぎない可能性は、常に存在する。逆説的に言えば、お前たちが小説を书き、漫画を描くその行为自体が、无自覚ながらも『世界』を纺ぎ出しているとも言える。たかが创作者、されど创作者——程度の差はあれ、その意味では皆、僭越ながらも『创世の主』の片鳞に触れているのかもしれん。」

(你们的存在、你们所感知的“现实”,不过是更高次元存在的“创作”的可能性,始终存在。反过来说,你们书写小说、描绘漫画的行为本身,或许也可以说是在无意识中编织着“世界”。区区创造者,然而又是创造者——虽有程度差别,但在这个意义上,或许所有人都僭越地触碰到了“创世主”的片鳞。)

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水野姐妹的心灵。

她们下意识地环顾这个熟悉的房间,触摸身边的床铺和书桌,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幻感和恐惧感攫住了她们。

如果连自身的真实性都无法确定……

看着她们苍白的脸色和动摇的眼神,神渡准似乎觉得这番“点拨”已经足够,将话题拉了回来:

「今はその答えを求める时ではない。さっきの问いに答えよ。抹消するか、それとも……」

(现在不是寻求那个答案的时候。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抹消,还是……)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那闪烁的、异常的存档点。

「……このまま、お前たちが介入し、変容させてしまったこの『轨迹』を、保持するか。」

(……就这样,保持你们所介入、并改变了的这份“轨迹”。)

凉子和千鹤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困惑,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奇异的决心。

那段经历绝非愉快,甚至九死一生,但那也是她们真实经历过、挣扎过、甚至与那些本该是“角色”的人们产生了联结的证明。

否定那段经历,仿佛是否定了她们自身的存在的一部分。

「残します!」

(我们要保留!)

这一次,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声音虽然还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

「あの世界での出来事は、确かに怖かったですし、死ぬかと思いました……でも、あれは私たちが确かにそこにいた证です!苍崎さんや静希さん、久远寺さんとの……縁です。消したくありません!」

(在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确实很可怕,以为死定了……但是,那是我们确实存在过的证明!是和苍崎小姐、静希先生、久远寺小姐的……缘分。我们不想抹去!)

神渡准静静地听着她们的宣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那冰冷的数据流似乎停滞了一瞬。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ふむ。それならば良い。」

(……哼。那样也好。)

他似乎也并无意强行抹去这一切。

或许,在他那非人的观测者逻辑中,苍崎青子那敢于向原罪本身举起叛逆之枪的凛然决意,本身也是一种值得记录的、有趣的“现象”。

干涉已然发生,观测数据已经产生,抹消并非最优解,保留变数以观察后续发展,才更符合他的立场。

「だが、覚えておけ。」

(但是,记住。)

他的声音多了一丝告诫的意味。

「この『轨迹』を保持した时点で、この物语のその先の展开は、もはや本来の作者の手を离れる。お前たちの选択と、お前たちが持ち込んだ『変数』——即ち、俺の介入の痕迹が、この世界の因果を搅乱した。これより先は、谁にも予测できない独自の経路を辿ることになる。」

(当选择保留这份“轨迹”时,这个故事之后的展开,便已脱离了原本作者的掌控。你们的选择,以及你们所带来的“变数”——即,我介入的痕迹,扰乱了这个世界因果。自此之后,它将走向无人能够预测的、独属于你们的路径。)

他目光扫过屏幕上那闪烁的存档点。

「つまり、これはもはや、原作者のものではない。お前たちと、そして俺が偶然にも加担した、お前たちだけの……『魔法使いの夜』だ。」

(也就是说,这不再是原作者的东西了。这是独属于你们,以及偶然介入的我的……只属于你们自己的《魔法使之夜》。)

水野凉子和水野千鹤屏息听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有恐惧,对未知发展的不安;

有沉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改变了“他人”的命运;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奇妙的参与感和……所有权?

她们的故事,与那个世界的故事,以一种无法逆转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はい……わかりました、准様。」

(是……我们明白了,准大人。)

凉子轻声回答,目光再次投向屏幕,看着那标注着“水野の轨迹”的存档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神渡准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那笼罩在淡淡墨绿滤镜下的第六章标题,转身向楼下走去。

「今夜はもう遅い。休め。」

(今夜已晚。休息吧。)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留下水野姐妹在卧室里,面对着屏幕,心中波澜万丈,久久无法平静。

楼下的店铺,神渡准再次走到沙发旁,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久远寺有珠。

罗宾鸟已经醒转,正警惕地蹲在主人胸口,盯着神渡准。

神渡准走近,它马上颤抖着张开双翅,拦在神渡准面前。

【不许伤害我的天使,有珠小姐。】

仿佛能够感受到它正这么说。

神渡准没有理会,目光再次掠过那台墨绿色的电话。

店内的黄铜风铃,无声无息。

这一次的异变暂告段落,但【谎言】留下的电话依旧在此,如同一个沉默的坐标,预示着风波并未远去。

而独属于水野姐妹的《魔法使之夜》,其第六章往后的剧情,此刻,正笼罩在未知的迷雾中,等待着或许再也无人能预料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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