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觉得,师尊好像变成了一块会呼吸的石头。
自那次在废墟中昏厥又醒来后,灼璃就不再说话了。一个字都没有。
她依旧会进食——如果胡月把捣碎的灵果糊糊递到她嘴边,她会机械地咽下去。她也能走动——当胡月搀扶她时,她会迈步,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永远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对周遭的一切,包括胡月带着哭腔的絮叨,都毫无反应。
胡月试过所有办法。
她讲自己如何在玄狼族周旋,如何偷听到他们的部分计划,又是如何九死一生逃出来的。灼璃没反应。
她笨手笨脚地试图修复倒塌的葡萄架,弄得灰头土脸,献宝似的指给灼璃看。灼璃的目光掠过那片狼藉,没有丝毫波动。
她甚至大着胆子,学着青澜从前那般,跑去山下买了只热腾腾的、油光锃亮的酱肘子,小心翼翼地捧到灼璃面前。
“师尊,您看,还热乎着……”她声音带着希冀的颤抖。
灼璃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肘子上,又像是穿透了它。过了许久,久到肘子上的油光都凝结成了白色的脂块,她才极缓慢地、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不是拒绝,更像是一种……彻底的隔绝。仿佛外界的一切,声音、景象、气味,都无法再触及她内心那片被冰封的死域。
她大部分时间就坐在那套裂开的石凳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逐渐失去温度的玉雕。偶尔,她会起身,在荒芜的庭院里缓慢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枯死的梧桐树干,划过布满灰尘的石桌边缘,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疏离,像是在触摸一场早已消散的旧梦。
她不再呼唤青澜的名字。
那份撕心裂肺的悔恨和执念,似乎随着那次昏迷,被她深深地、死死地压进了魂魄最底层,然后用万载寒冰彻底封冻。表面平静无波,内里是如何的天崩地裂,无人得知。
胡月看着她这副模样,比看到她哭、看到她疯更难受。她宁愿师尊打她骂她,或者继续对着空谷呼唤,至少那证明师尊还有感知,还有情绪。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死寂。
连石岩似乎都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它不再发出悲鸣或焦躁的嗡鸣,只是沉默地、固执地立在灼璃身侧,像一座真正的、毫无生气的山岩。它石躯上的暗红色不再渗出,而是凝固成了深褐色的、丑陋的疤痕。
幽谷的衰败在加速。不仅仅是草木,连那些残存的、带有灵性的石材和木材,都在失去最后的光泽,变得灰暗、脆弱。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衰败气息里,似乎又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的寒意,如同潜藏在废墟下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吐着信子。
胡月夜里不敢睡得太沉。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不是活物,更像是……某种凝聚不散的恶意。她加固了谷口简陋的障眼法,尽管知道这不过是心理安慰。
一天夜里,她被一阵极轻微的“沙沙”声惊醒。
声音来自海棠树的方向。
她屏住呼吸,借着惨淡的月光望去——那片之前有些湿润的泥土,此刻正微微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蠕动。一丝极其淡薄、却让她头皮发麻的漆黑雾气,正如同活物般,从泥土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钻出,贪婪地汲取着谷中弥漫的死气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那是……魔气?!
胡月浑身汗毛倒竖,猛地看向依旧在石凳上静坐、对这一切恍若未觉的灼璃。
“师尊!”她失声喊道,声音带着惊恐的哭腔,“那树下……有东西!”
灼璃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月光照在她冰冷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毫无生气的阴影。
那丝钻出的魔气,在空中扭曲了一下,竟隐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弧度,随即消散在夜风中,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