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鑫醒转并立誓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传遍了沈家庄园,驱散了几分连日来的恐慌阴霾,但一种新的、沉重的气氛开始弥漫。下人们走路依旧小心翼翼,但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看向孙老和陈亮居住的客院时,充满了敬畏,也带着一丝好奇。
孙老开了方子,又指点沈家如何准备赎罪祭品,如何安抚受惊的下人,如何开始着手散财济贫的善举。沈夫人此刻已将孙老奉若神明,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怠慢。沈家这艘巨大的商业航船,在惊涛骇浪中被迫开始艰难地转向。
然而,最棘手的问题,是如何从奔流不息的河水中,找回那具被随意丢弃的尸骸和那块刻符黑石。这几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沈家悬出重赏,召集了临河镇所有熟悉水性的船夫和“水鬼”(专门从事水下打捞的人)。十几条小船日夜不停地在当初丢弃尸骸的大致河段反复搜寻、打捞。但河水浑浊湍急,水下情况复杂,几天过去,一无所获。反而有两个胆大的“水鬼”下水后,声称碰到一股诡异的暗流,差点没上来,吓得再无人敢轻易深入河底。
时间一天天过去,沈万鑫的身体在汤药调理下渐渐好转,已能勉强坐起说话,但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需孙老或陈亮以安神之法安抚。庄园里,虽不再有诡异的哭声和黑影,但每当夜深人静,靠近河岸的方向,总能隐约听到一种低沉的、如同叹息般的水流呜咽声,提醒着众人,那“河灵”的注视,从未远离。
沈家人心头的石头,越压越沉。找不到尸骸,所有的忏悔和承诺,都如同空中楼阁。怨气复燃的恐惧,像一把利剑,悬在每个人头顶。
第五日黄昏,打捞依旧毫无进展。沈夫人急得嘴角起泡,在孙老面前垂泪。孙老也是眉头紧锁,他虽通医理玄学,但对这茫茫大河捞尸,也是无能为力。
陈亮这几日除了协助孙老,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调息,恢复耗损的心神。与河灵那场凶险的沟通,虽然让他元气大伤,但也并非全无收获。他对气息,尤其是那种阴性能量的感知,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他体内那缕阴煞之气,在经历那次近乎同化的冲击后,虽然微弱,但性质似乎发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变化,少了几分躁动暴戾,多了一丝……沉静?仿佛被那更古老的怨念洗涤过一般。
这天夜里,月隐星稀,河风带着湿冷的寒意。陈亮独自一人,悄悄来到庄园边缘的河堤上,远远望着下游那片依旧灯火通明、还在徒劳打捞的河面。他并非想出了什么办法,只是心中烦闷,想来静一静。
他闭上眼,尝试放空心神,只是单纯地去“感受”这片河域的气息。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耳边哗哗的水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深沉的“流动”感。他仿佛能“听”到河水深处泥沙的移动,感受到水下暗流的走向。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但却异常清晰的“牵引感”,从他心底升起,如同丝线般,指向下游某个特定的方向!那感觉,冰凉、悲伤、带着一种古老的沉寂,与他那夜在破庙感受到的怨念核心同源,却又更加……凝聚和具体!
是那尸骸!是那块黑石!它们就在河里!而且,因为它们与河灵本是一体,或者说是河灵力量的核心寄托之物,在陈亮以“同尘”之法与河灵产生过深度共鸣后,他竟然能模糊地感应到它们的存在!
陈亮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这个发现太过惊人!但他立刻冷静下来。感应到位置是一回事,如何从湍急的河底将其打捞上来,是另一回事。况且,这种感应玄之又玄,说出去无人会信,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沉吟片刻,有了主意。他快步回到客院,找到正在配药的孙老,将自己的感应低声告知。
孙老闻言,先是一惊,仔细查看了陈亮的气色和眼神,确认他神志清明,并非虚言,这才沉吟道:“心灵感应之事,玄奥难测,但并非绝无可能。你既有所感,或是一线天机。但此事不宜声张。”
孙老思索片刻,道:“明日,你随我同去捞船。你只需指明大致方位,其余交由我来安排。”
第二天一早,孙老对心急如焚的沈夫人说,他夜观天象,结合河图洛书推算,尸骸可能被冲到了下游约三里外的一处回水湾。沈夫人虽将信将疑,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立刻命船队转移至孙老指定的区域。
船至回水湾,此处水流相对平缓,但水色深暗,漩涡暗藏。孙老假意观察水势,暗中对陈亮使了个眼色。陈亮凝神静气,再次感应。那丝牵引感果然变得强烈了许多,指向船右前方约十丈外的一处深潭。
陈亮对孙老微微点头。
孙老会意,对船上的“水鬼”头领道:“以此竹篙为记,重点搜寻此片水域水下五丈之处。水下或有巨石或沉木,需仔细探查。”
“水鬼”头领见孙老指的位置十分具体,不像胡乱猜测,又敬畏孙老的本事,便挑选了两个最有经验、胆子最大的手下,饱餐战饭,系好保险绳,潜入水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面不时冒出串串气泡。岸上、船上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沈夫人双手合十,不停祷告。
约莫一炷香后,一个“水鬼”猛地冒出头,脸色煞白,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他挥舞着手,声音嘶哑地喊道:“找……找到了!水下有……有个石匣子!旁边……旁边真有一块黑乎乎的大石头!”
“快!快捞上来!”沈夫人尖叫起来,几乎晕厥。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几个“水鬼”合力,用绳索和滚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一个裹满淤泥水草、由粗糙麻石垒成的长方形石匣,以及一块脸盆大小、刻满模糊符文的黑色石头,打捞上了船!
当石匣和黑石出水的那一刻,陈亮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那股一直隐隐存在的压抑感,瞬间减轻了大半!连河水的呜咽声,似乎都变得平和了一些。
找到了!赎罪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终于迈出了!
孙老上前,仔细查看了石匣和黑石,尤其是感受到上面残留的淡淡古老气息,点了点头,对激动得说不出话的沈夫人道:“幸不辱命。接下来,便是依诺厚葬与超度了。”
陈亮看着那布满淤泥的石匣,心中百感交集。这一次,他凭借的已不仅仅是唢呐,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与无形世界沟通的潜能。这条路,似乎越走越宽,也越走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