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的主人并未现身,仿佛只是夜色中一个无声的影子,见证了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后,便悄然隐没。
而地上的血腥与哀嚎,很快被黎明前最深重的黑暗所吞噬。
破晓时分,一道纤细的身影借着晨雾的掩护,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林锋的临时营地。
来人正是苏晚萤,她脸上带着一丝急切,压低声音带来的情报像一颗投入静水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
“佐藤小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已经传回县城,日军高层震怒,但他们更缺粮食。”苏晚萤语速极快,吐字清晰,“原定的运输路线不敢再走,他们被迫改道,新路线……会绕行李家屯西侧那片废弃的麦田。”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上,加重了语气:“就是你们昨天战斗的地方。而且,我得到确切消息,他们这次会派工兵在前面探路,大部队周围还有骑兵巡逻,防备森严。”
王大柱等人闻言,脸色都沉了下来。
在刚刚打过的战场上再次设伏,这本身就违背了游击战的常规,更何况敌人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然而,林锋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忧虑,反而有一抹森然的寒光一闪而过。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既然他们这么怕鬼,那就让这块地,真正变成一座吞噬活人的坟场。”
他环视一圈,目光从每一位战士的脸上扫过,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全体都有,听我命令!今晚,我们不杀人,我们……去种东西!”
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林锋率领着他的队伍,如同真正的幽灵,再次踏上了那片弥漫着血腥味的焦黑麦田。
他们没有携带枪支,背囊里装满的,是一个个外形粗糙却暗藏杀机的竹筒和铁疙瘩——用缴获的炮弹火药和废铁片自制的土雷。
林锋亲自在现场规划着死亡的蓝图。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仿佛一个正在布局的棋手,每一个落子都精准而致命。
“车辙印最深的地方,是他们卡车必经之路。”他指着地上两道深深的凹痕,“用麦秆做掩护,把竹筒触发式的绊雷埋下去,引线要绷紧,高度就在车轴的位置。”
他又指向田埂边一道不起眼的暗沟:“这里,是工兵最可能探查的死角。把跳雷给我布置进去,一旦触发,蹦起来的高度正好在他们胸口。”
最后的杀招,被他选在了村口那棵被战火燎掉半边枝丫的老槐树下。
那是一枚经过精心改装的迫击炮弹,威力足以将一辆卡车炸成碎片。
“这颗是‘迎客雷’,得我们手动引爆。”林锋从怀里掏出一卷细如发丝的钢线,“把线头连接到炮弹引信上,另一头拉到百米外那个土坡后面,那里是我们的观测点。”
这个任务最危险的部分,是如何将细线无声无息地固定在槐树的高处,避免被日军的巡逻兵提前发现。
一片寂静中,一个瘦小的身影站了出来。
是小豆子。
他仰着头,看着那棵在夜风中如同鬼影般摇曳的枯树,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股倔强的坚定:“队长,我能爬树,我身子轻,不容易弄出声响。”
林锋的目光在他稚嫩的脸上停顿了片刻,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让一个孩子去执行最关键也最危险的环节,他本能地抗拒。
但看着小豆子那双不容拒绝的眼睛,他想起了这孩子在战火中失去的一切。
仇恨,是催人成长的毒药,也是最锋利的武器。
“注意安全。”林锋最终只吐出这四个字,点了点头。
小豆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他脱掉鞋子,像一只灵巧的猴子,抱住粗糙的树干,在夜色的掩护下,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密的枯枝败叶之间。
他的动作轻盈而稳健,竟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练。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一切都已布置妥当。
整片麦田在晨光下看来,与昨日并无二致,依旧是那片死寂的焦土。
但只有林锋他们知道,这片土地下,已经埋藏了足够让日军魂飞魄散的死亡。
“撤离。”林锋最后仔细检查了一遍连接到观测点的引爆线,对众人下达了最后的指令,“记住,从现在开始,接下来三天,谁也不许靠近这片田半步。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让鬼子自己走进我们为他们准备好的地狱。”
返回营地的路上,憨厚的王大柱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嘀咕,凑到林锋身边问道:“队长,你说……小鬼子真就那么傻,敢从这走?万一他们探出不对劲,不敢走了呢?”
林锋的嘴角微微扬起,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洞悉人心的冷酷:“人越是害怕一个地方,就越想弄清楚它到底有什么可怕。他们会来的,而且会带着最精良的工兵,带着为佐藤小队复仇的怒火,带着必胜的信心来碾碎我们布下的‘鬼魂’。而我们,就是要利用他们的信心,送他们上路。”
时间,在凝固般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第三日午后,太阳正毒,连空气都仿佛被烤得扭曲。
就在此时,李家屯西侧的麦田方向,突然爆发出连串尖锐的巨响!
轰!轰!轰!
先是田埂深处传来三声沉闷的爆炸,像是大地打了个饱嗝。
正在小心翼翼用探雷器工作的两名日军工兵,瞬间被掀起的泥土和铁片撕碎,高高抛向空中,化作两团血雾。
紧接着,一辆负责前导警戒的挎斗摩托车为了躲避根本不存在的“狙击手”,猛地一拐,车轮恰好压进了一片看似平坦的区域。
“轰——!”
一声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巨响,一枚跳雷从地底猛然弹起,在半空中轰然炸裂!
无数钢珠和铁片瞬间形成一道死亡的扇面,连人带车被炸得腾空而起,在空中解体,化作一团燃烧的废铁和焦黑的碎肉。
爆炸声接二连三,让后续的日军大部队瞬间陷入了混乱和恐慌。
带队的指挥官气急败坏,他无法相信精心组织的工兵排查,竟然连这种原始的陷阱都无法发现。
怒火冲昏了头脑,他亲自带着几名卫兵,大步流星地冲到现场,想要勘察情况,找出“敌人”的踪迹。
他径直走到了那棵显眼的、被烧得半死的村口老槐树下。
这里视野开阔,似乎是最安全的地方。
也就在他踏足树荫的那一刻,百米之外的土坡后,林锋的眼中寒芒暴射,毫不犹豫地拉动了手中那根绷紧的钢线。
——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惊天巨响,仿佛平地起了一道旱雷!
那枚改装过的迫击炮弹被彻底引爆,恐怖的能量瞬间释放。
巨大的老槐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地底硬生生拔起,粗壮的树干连同无数泥土石块被狂暴的气浪掀向天空,然后重重砸落。
爆炸核心处的日军指挥官和他身边的五名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在瞬间被冲击波和高温撕成了碎片。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日军中迅速传开。
幸存的士兵们面如死灰,他们不再称呼这里为李家屯麦田,而是用一种带着极度恐惧的语气,称其为“死神麦田”。
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声称,一到晚上,就能听见麦田里有女人的哭声和孩子在声嘶力竭地喊着“还我粮食”。
恐惧,是比子弹更有效的武器。
日军最终彻底放弃了这条路线,被迫选择绕行三十多里的崎岖山路来运输补给,时间和损耗大大增加。
分区指挥部在得知这一辉煌战果后,连夜发来嘉奖电文。
电文中,首次正式将林锋所带领的这支神出鬼没的队伍,命名为“幽灵行动组”,并授予其在敌后战场上,拥有高度自主权的袭扰作战许可。
当晚,小小的营地里燃起了篝火,战士们围坐在一起,畅饮着缴获来的粗劣清酒,欢庆着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笑声、骂声、酒嗝声混成一片,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快慰。
唯有林锋,独自一人坐在营地边缘的一块崖石上,冷冽的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没有参与狂欢,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远方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愈发焦黑如墨的麦田。
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小豆子默默地走了过来,将一根用麦穗扎成的、简陋的十字架递到他面前。
“这是……祭用的。”孩子的声音很轻。
林锋沉默地接过,那几根幸存的麦穗在他粗糙的手中显得格外脆弱。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将它插在了身旁的石缝之中。
风吹过,远处的麦田里,被烧成灰烬的麦秆随风飞扬,在清冷的月色下,宛如一场寂静的黑色雪落。
镜头缓缓拉远,切换到灯火通明的日军作战室。
在一张巨大的军用地图上,李家屯西侧的区域,被一个刺目的红色圆圈重重框住,圆圈的中央,用毛笔赫然写着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禁入区。
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庆功夜后的第三天,营地里紧张而有序的日常训练仍在继续,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爆炸从未发生。
然而,当黄昏降临,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时,林锋在营地后山约定的那棵老松树下,发现了一个新刻上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记号。
那是他和苏晚萤之间,代表着最高级别紧急情报的暗号。
他的心,猛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