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砚将最后一块松明塞进石壁缝隙，火光骤然亮起，照亮了同伴们布满血丝的眼睛。铁臂的左臂仍用布条悬在胸前，青岩的肩伤渗出血迹，染红了半边衣襟，蝶舞的指尖因反复描摹那些神秘符号而泛着淡淡的青色——那是古老蛊纹特有的印记。
“今晚先到这里。”贺砚压下喉间的干涩，将解读到一半的符号拓片收进竹筒，“老榕寨的婆婆说，后山的迷雾谷有处‘蚀文崖’，传说是白鸟部刻记秘辛的地方，明天我们去那里看看。”
铁臂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溅到他的靴底：“黑牙那厮昨晚肯定没走远，我听见寨墙那边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扒拉藤蔓。”
蝶舞将草药膏递给青岩，指尖触到他发烫的皮肤时微微一顿：“他要是敢来，我就让花叶蛊缠他个三天三夜。”话虽狠厉，声音却带着疲惫，她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青岩接过药膏，往肩上抹了厚厚一层，清凉感稍缓了灼痛：“我更担心焚蛊阁的人。黑牙只是个眼线，真正要动手的，怕是他们藏在暗处的主力。”
贺砚点头，将青铜蛊铃握在掌心，铃身的寒意透过指尖渗进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明早出发前，我去跟智者借‘避蛊粉’，迷雾谷的瘴气里藏着‘迷心蝶’，沾到就会产生幻觉。”
夜色渐深，寨子里的犬吠声渐渐稀疏，只有巡逻族人的火把在黑暗中移动，像一颗颗警惕的星子。贺砚躺在简陋的竹榻上，却毫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蝶舞拓下的符号——那些扭曲的线条时而像盘旋的蛇，时而像展开的羽翼，总觉得在哪见过，却又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突然，窗外传来极轻的“窸窣”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贺砚猛地睁眼，抓起枕边的短刀，悄无声息地靠近窗户。月光透过竹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隐约看到寨墙外的榕树上，有个黑影一闪而过，衣襟下摆露出一截熟悉的黑布——是黑牙！
贺砚握紧短刀，指节泛白。这家伙果然还在盯梢，看来石碑的事绝不能声张。
次日天刚蒙蒙亮，贺砚就去了智者的木屋。老人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篮，晨光洒在他银白的胡须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迷雾谷的瘴气要到巳时才散，你们得等太阳升高些再去。”智者递给他一个布包，里面装着黄褐色的粉末，“这是用‘醒神草’磨的，遇到迷心蝶就撒，能保半个时辰清醒。”
贺砚接过布包，又问起蚀文崖的来历。老人编竹篮的手顿了顿：“那地方邪性得很，十年前有个外乡的蛊师进去，出来就疯了，嘴里一直喊‘石碑活了’，没过三天就没了气。”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你们要是在崖上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别碰，也别多问，赶紧回来。”
巳时刚到，贺砚等人就背着行囊出发了。通往迷雾谷的路比想象中难走，脚下的泥土混合着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稍不留意就会滑倒。蝶舞走在最前面，她自幼在苗疆长大，熟悉各种毒草，不时弯腰拨开挡路的“刺藤”——这种植物的汁液沾到皮肤就会红肿流脓。
“前面就是谷口了。”青岩拨开最后一片挡路的芭蕉叶，眼前豁然出现一道狭窄的山口，白色的瘴气像流水般从谷内涌出来，带着一股甜腻的香气。“好浓的瘴气。”铁臂捂住口鼻，“这味儿闻着就不对劲。”
贺砚取出避蛊粉，分给众人：“撒在衣襟和发间，别弄到眼睛里。”粉末接触到瘴气，立刻散发出淡淡的青烟，甜腻的香气被压下去不少，露出草木的清新。
走进山谷，瘴气渐渐稀薄，阳光透过雾气照下来，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光柱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是迷心蝶的幼虫，这些虫子看似无害，一旦长成成虫，翅膀扇动的磷粉就能让人产生幻觉。
“小心脚下。”蝶舞突然拉住贺砚，他差点踩到一丛紫色的小花，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蓝光，“是‘幻梦花’，根有毒，碰到就会犯困。”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花丛，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的雾气突然散开，露出一面陡峭的石壁，崖壁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又像是自然形成的纹路。“这就是蚀文崖？”铁臂仰头望去，崖顶隐没在云雾里，根本看不到头。
贺砚却注意到崖底有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地面的草长得比别处稀疏，像是常有人踩踏。“去那边看看。”他挥刀劈开挡路的荆棘，率先走了过去。
空地中央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那里矗立着一块丈高的石碑，碑身由整块青灰色的岩石雕琢而成，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刻痕，有些地方因风化而剥落，露出底下更深的纹路。石碑顶端刻着一个巨大的图腾，左边是展翅的白鸟，右边是盘旋的蛇，鸟喙与蛇头相对，中间围着一个圆形的凹槽，里面积着半槽雨水，倒映着天空的流云。
“这……这就是智者说的石碑？”蝶舞快步走到碑前，手指抚过那些刻痕，“这些符号……和我在仓库看到的一模一样！”
贺砚也凑了过去，石碑上的文字是最古老的苗疆文，比他在部落里见过的任何典籍都要久远，有些字符甚至是用象形的方式刻成的——比如“天”字，刻的是一个人站在山顶，伸手触摸云朵；“蛊”字则是一条虫子钻进人的心脏。
“这些文字在讲一个故事。”贺砚蹲下身，从行囊里取出炭笔，小心翼翼地拓印着，“开头说‘天地初开，有灵生于石，吸日月精华，化而为蛊’，应该是在讲天道蛊的起源。”
铁臂绕到石碑背面，突然喊道：“这里有幅画！”
众人连忙绕过去，只见碑背面刻着一幅巨大的浮雕：画面上方是一轮圆月，月下站着一个身披羽衣的人，手中捧着一个发光的蛊罐；画面下方是一座悬浮的岛屿，岛屿周围环绕着四条河流，河流的尽头各有一个小小的符号，分别是“山”“水”“火”“风”。
“这岛屿……和之前壁画上的浮空岛很像！”青岩指着浮雕，“你看河流的走向，是不是和澜沧江的支流很像？”
贺砚仔细比对，果然发现河流的弯道与他记忆中的地图分毫不差。“这四个符号应该是指四座山。”他指着符号下方的小字，“‘山’旁边刻着‘断云’，‘水’旁边是‘沉沙’，难道是指断云山和沉沙渡？”
蝶舞突然惊呼一声：“我想起来了！仓库墙壁上的符号，就是这四个！当时我觉得眼熟，原来是和部落祭坛石柱上的一样！”她激动地比划着，“祭坛的石柱上，这四个符号围成一圈，中间也有个圆形的凹槽，和石碑顶端的一模一样！”
贺砚心中一动，从行囊里取出青铜蛊铃，铃身的大小竟与石碑顶端的凹槽完美契合。“难道……”他试探着将蛊铃放进凹槽，“咔哒”一声轻响，蛊铃竟稳稳地嵌了进去，没有丝毫晃动。
就在这时，阳光突然变得炽烈，透过瘴气照在石碑上，刻痕中的雨水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光影中缓缓流动。贺砚盯着流动的文字，突然读懂了之前晦涩的部分：“‘月圆之夜，四象归位，以血为引，方见天道’……这是说要等到月圆，还要找到那四座山，用白鸟部的血才能开启秘境！”
铁臂兴奋地捶了下石壁：“这么说，我们离天道蛊不远了？”
话音刚落，山谷里突然刮起一阵狂风，瘴气翻涌，迷心蝶的幼虫在空中聚成一团黑色的云。贺砚心中警铃大作：“不好，可能有危险！”他想拔出青铜蛊铃，却发现铃身像是长在了凹槽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你们看崖顶！”青岩突然指向天空，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瘴气中隐约有个黑影在盘旋，速度极快，越来越近。“是黑牙！”蝶舞认出了那熟悉的黑袍，“他怎么也跟来了？”
黑牙的身影在瘴气中忽隐忽现，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反射出金属的寒光。“他手里拿的是什么？”铁臂握紧腰间的骨刀，伤口因用力而隐隐作痛。
贺砚的心沉了下去。黑牙此刻出现，绝不是巧合，他肯定也盯上了石碑，说不定还带来了焚蛊阁的人。更麻烦的是，青铜蛊铃拔不出来，一旦被他们夺走，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狂风越来越大，石碑上的文字流动得更快，仿佛在催促着什么。贺砚看着盘旋的黑影，又看了看嵌在石碑上的蛊铃，突然明白了智者的话——这地方确实邪性，石碑恐怕不只是刻记秘辛那么简单。
黑牙的身影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他手中拿的是一把青铜短斧，斧刃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贺砚，这次看你往哪跑！”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带着疯狂的笑意，“这石碑是我的了！天道蛊也是我的！”
贺砚将同伴护在身后，握紧短刀。他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但他更担心的是，石碑上那些尚未解读的文字，以及拔不出来的青铜蛊铃，这两者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黑牙带来的，仅仅是他自己，还是焚蛊阁的主力？
狂风卷起瘴气，迷心蝶的幼虫在光柱中飞舞，石碑上的文字闪烁不定，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贺砚深吸一口气，指尖传来青铜蛊铃的寒意，这一次，他们必须守住石碑，守住通往天道蛊的最后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