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道上的较量,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时而有惊雷炸响,时而又陷入令人窒息的宁静。王字营的巡逻与伏击,像一张逐渐收紧的大网,让土匪和后金游骑的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然而,总有些亡命之徒,会在绝望中爆发出更危险的疯狂。
这一日,王二正率队在粮道例行巡视。这里山势陡峭,林木幽深,一条狭窄的官道从谷底蜿蜒穿过,是出了名的险地。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百户大人,前面有情况!”负责前出侦察的斥候飞马回报,脸色凝重,“峪口方向有浓烟,似乎有车队遇袭,还能听到哭喊声!”
王二眼神一凛:“全军加速!呈战斗队形前进!”
队伍立刻紧张起来,火铳手检查火绳,弓箭手搭箭上弦,步兵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刀盾,快速而无声地向峪口方向推进。
刚靠近峪口,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怒火中烧!只见一支约有十几辆大车的商队(也可能是伪装成商队的运粮队)被堵在狭窄的路口,七八辆大车被点燃,熊熊燃烧,黑烟滚滚。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有护卫打扮的,也有普通伙计和车夫,死状凄惨。二三十个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土匪,正挥舞着带血的刀枪,驱赶着剩下的活人,抢夺财物,甚至有几个土匪正狞笑着将一个吓得瘫软在地的妇人往树林里拖拽!
“畜生!”赵大锤目眦欲裂,当场就要冲出去。
“等等!”王二一把按住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战场。这群土匪人数不多,但行事狠辣,而且……他注意到,这些土匪虽然凶悍,但大多面黄肌瘦,眼神中除了疯狂,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和麻木。他们的兵器也五花八门,甚至还有锄头、木棍,不像是专业的悍匪。
“大锤,带你的人,从左翼包抄,堵住他们退路!火铳队,抢占右侧高地,听我号令!其余人,随我正面压上!记住,尽量抓活的!”王二迅速下令,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同的想法。
“得令!”
队伍立刻行动。赵大锤带着一队步兵,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左侧山林。火铳队也迅速占领了右侧的制高点。
王二则带着主力,大张旗鼓地从正面官道上出现,步伐铿锵,旗帜鲜明。
正在施暴的土匪们突然看到一支装备精良、军容严整的官军出现,顿时慌了神。
“官军!是官军!”
“快跑啊!”
土匪们发一声喊,也顾不上抢东西和抓人了,如同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就要往峪口深处逃窜。
“哪里跑!”赵大锤适时地从左翼山林中杀出,如同铁塔般堵住了去路,他手下的步兵也纷纷现身,长枪如林,寒光闪闪。
“砰!砰!砰!”高地上的火铳也适时地鸣响,虽然朝着天空射击,但那震耳欲聋的爆鸣和腾起的硝烟,彻底击垮了土匪们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前有堵截,侧有强兵,后有追兵(王二的主力),退路被断,头顶还有恐怖的“雷声”,土匪们顿时乱作一团,挤在狭窄的峪口,如同瓮中之鳖。
“放下兵器!跪地不杀!”王二运足中气,声如雷霆,在山谷中回荡。
大部分土匪早已吓破了胆,闻声纷纷扔下手中五花八门的兵器,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哭喊着“军爷饶命”。
只有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兀自手持一把缺口的长刀,红着眼睛,状若疯虎地吼道:“弟兄们!别信官府的鬼话!投降也是个死!跟他们拼了!”他显然是这群土匪的头目。
他挥舞着长刀,还想鼓动残余的土匪负隅顽抗。
王二目光一冷,对这种冥顽不灵、手上沾满无辜百姓鲜血的悍匪,他绝不会留情。他正要下令格杀,身旁一道黑影却如同猎豹般窜了出去!
是赵大锤!
“拼你姥姥!”赵大锤怒吼一声,根本不用兵器,合身扑上,在那头目长刀劈下之前,一记凶悍无比的贴山靠,如同蛮牛冲撞,结结实实地撞在对方胸口!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那头目如同被重锤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口中喷出鲜血和内脏碎片,重重砸在一块山石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声息。
剩下的几个还想顽抗的土匪,见头目一个照面就被如此凶残地打死,彻底失去了斗志,也乖乖扔下兵器跪地求饶。
战斗迅速结束。清点下来,击毙顽抗匪首一人,匪徒六人,俘虏二十三人。解救被掳百姓十余人,缴获被抢财物若干。
被解救的百姓惊魂未定,对着王二和“王字营”的官兵千恩万谢。
王二让张老栓安排人安抚百姓,清点财物,自己则走到了那群被俘的土匪面前。他们被缴了械,双手反绑,跪在地上,个个面如死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王二沉默地扫视着他们。大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壮,但个个衣衫破烂,瘦骨嶙峋,脸上带着长期饥饿留下的菜色和风吹日晒的沧桑。他们的眼神空洞,充满了对未来的绝望。
“你们为何为匪?”王二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俘虏们低着头,无人敢回答。
“说!”赵大锤在一旁瞪眼喝道,声若洪钟,吓得几个俘虏一哆嗦。
一个胆子稍大的俘虏,颤抖着抬起头,哭诉道:“军……军爷……俺们……俺们都是活不下去了啊……村子被鞑子烧了,田地被占了,逃难到这里,没吃没喝,官府也不管……不当土匪,就得饿死啊……”
“是啊军爷,俺们也不想杀人,就想抢点吃的……”
“第一次干这勾当,就碰上军爷您了……”
其他俘虏也纷纷开口,诉说着相似的悲惨经历。他们原本都是辽地的普通百姓,被战火和饥荒逼得走投无路,才铤而走险。
王二听着,心中复杂。乱世之下,人命如草。这些土匪,既是加害者,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这个时代的受害者。
他原本的计划是剿匪立威,但此刻,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走到那个最先开口的俘虏面前,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是做什么的?”
那俘虏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低声道:“俺……俺叫陈石头,以前……以前是铁匠……”
铁匠?王二心中一动。他又问了其他几个人,有木匠,有农民,甚至还有一个读过几天社学的。
王二站起身,对张老栓和赵大锤道:“你们都听到了。他们,本是我大明子民,是被这世道逼成了鬼。”
赵大锤挠了挠头:“百户大人,您的意思是?”
王二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俘虏,朗声道:“我给你们一条活路,一条重新做人的路!”
俘虏们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愿意放下屠刀,跟我‘王字营’当兵吃粮,杀鞑子,报仇雪恨,守护家园的,站起来!”王二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不愿意的,按律法处置!”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那个叫陈石头的铁匠第一个挣扎着站了起来,虽然双手被缚,却努力挺直了腰杆,嘶声道:“俺……俺愿意!俺愿意跟着军爷杀鞑子!俺不想再当土匪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除了两三个眼神闪烁、似乎另有打算的,其余二十名俘虏全都站了起来,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对生的渴望。
王二对张老栓使了个眼色。张老栓会意,带人将那两三个不愿投降的押了下去,按军法处置。
王二看着剩下的二十人,亲手解开了陈石头手腕上的绳索,沉声道:“好!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王字营’的兵!过去种种,既往不咎!但日后若敢违抗军令,欺压百姓,定斩不饶!可能做到?”
“能!能!”陈石头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倒在地,“谢百户大人再生之恩!俺们一定好好干,绝不给‘王字营’丢脸!”
赵大锤看着这一幕,瓮声瓮气地对王二道:“百户大人,您这招……高啊!既除了匪患,又得了兵员,还……还挺省事儿。”他本来想说“省了埋人的功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王二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知道,招安这些土匪风险不小,需要后续严格的管教和融合。但若能成功,不仅能增强实力,更能瓦解潜在的敌对力量,赢得民心。
当王二带着队伍,押解着俘虏(现在是新兵了),护送着被解救的百姓和剩余物资返回营地时,消息早已传开。
孙承宗闻报,对王二此举亦是赞赏有加。“剿抚并用,王二颇识大体。”老经略捻须微笑,对王二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而“王字营”内部,对于这批“土匪新兵”的到来,起初也有些议论和隔阂。但在王二的强力弹压和刻意引导下,加上陈石头等人确实吃苦耐劳、训练拼命,这种隔阂渐渐消融。尤其是当陈石头露了一手打铁的手艺,帮营中修复了不少兵器后,更是赢得了不少老兵的认可。
王二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方又充实了不少的训练队伍。招安土匪,只是他整合力量、实践“以辽人守辽土”理念的一步。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他有信心,将这支成分复杂、却充满潜力的队伍,锻造成真正的辽东强军!
他目光扫过队伍中那些曾经迷茫、如今却充满希望的新面孔,嘴角微扬。
这乱世,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让更多人,看到活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