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白，林子里的雾还没散。王皓蹲在地上，耳朵贴着铲子柄听了听地面动静，又抬头扫了一圈树梢。他站起身，轻轻拍了下雷淞然肩膀。
“走。”
雷淞然正靠着树干打盹，猛地一激灵睁眼：“啊？现在？”
“再等太阳晒屁股？”史策扶着龙傲天站起来，声音有点哑，“你还想在这儿请人吃饭？”
李治良已经把木匣子塞进棉袄最里层，手一直压在胸口，听见说走，赶紧点头，腿还是抖。
王皓走在最后，铲子横在背后当扁担用。五个人排成一列，踩着湿泥往林子外挪。脚底打滑，雷淞然差点摔一跤，被史策拽住后脖领子拉起来。
“你要是摔了，敌人能顺着鼻涕找到北平。”史策松开手。
“我那是露水！”雷淞然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谁像你，走路跟猫似的。”
龙傲天被两人架着，每走一步都哼一声。他的腰伤没好透，衣服上全是血印子。
“我说……咱能不能雇个挑夫？”他咧嘴，“我给你们唱《夜奔》当报酬。”
“你唱一句，敌人追上来十步。”王皓头也不回，“闭嘴赶路。”
出了林子，前头是一条窄山道，两边是陡坡，中间铺着碎石。远处有几根电线杆歪歪斜斜立着，铁丝垂下来，在风里晃。
雷淞然走在最前，手里攥着三八式步枪，枪管都生锈了。他忽然抬手往后一拦。
“有人！”
所有人立刻停步。
前方山道拐角处，尘土扬起，马蹄声由远及近。接着是皮靴踩地的声音，整齐划一。
王皓一把将李治良拽到身后，自己往前半步：“围成一圈，背对背！”
五个人迅速靠拢。雷淞然把枪端起来，手指扣在扳机上。史策从袖口抽出算盘，捏在手里。龙傲天咬牙撑住，没倒下。
骑兵从两侧山坡冲下来，转眼就把山道堵死。前后左右都是人，黑制服，挎长枪，肩上还背着轻机枪。他们动作利落，眨眼间就形成合围阵型。
中间让出一条路。
一匹黑马缓缓走出来。
马上的人穿着和服外罩军用斗篷，手里拿着折扇。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盯着王皓，像刀子刮过。
佐藤一郎。
他翻身下马，站在离五人十步远的地方，慢慢打开折扇。
“王先生。”他开口，声音不高，“昨夜休息得好吗？”
王皓没说话，手里的洛阳铲横在胸前。
“你们很能跑。”佐藤扇了两下扇子，“从湖北到河南，再到河北。可惜——”他顿了顿，“这次，不会再让你们逃了。”
雷淞然冷笑：“你追我们追得挺上瘾啊？要不要我给你发个追兵证？”
佐藤看都没看他，只盯着王皓：“那张地图，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体面地死。”
“体面？”史策突然开口，“你烧讲义的时候怎么不讲体面？派忍者偷袭的时候怎么不讲体面？”
“史小姐。”佐藤微微欠身，“你父亲死在日本浪人刀下。而我，只想研究文物。我们本不该为敌。”
“放你娘的文物流水账！”雷淞然吼，“你爹妈没教你说人话？”
佐藤合上扇子，轻轻敲了两下掌心。
身后骑兵齐刷刷举枪，枪口对准五人。
李治良身体一颤，但没动。他把木匣子压得更紧，整个人缩在王皓背后，却始终没让开位置。
“你们五个。”佐藤说，“现在放下武器，交出地图，我可以留你们全尸。”
王皓把铲子往前一递：“那你先试试。”
“王皓！”雷淞然低声喊，“你别冲动——”
“我已经忍很久了。”王皓盯着佐藤，“你烧我讲义，毁我课堂，派人杀我朋友。今天你要么拿走我的命，要么滚回你的狗窝。”
佐藤眯起眼。
风忽然停了。
骑兵没人动，枪口稳稳对着。
雷淞然咽了口唾沫，脸上伤口又裂了，血顺着下巴滴下来。他抬手一抹，甩在泥地上。
“哥。”他小声说，“你说打，我就开枪。”
史策把算盘往左手一换，铜珠哗啦响了一声。
龙傲天靠在雷淞然肩上，喘着气：“我说……要不咱们先唱段《十面埋伏》？吓唬吓唬他们？”
“你唱一个试试。”史策咬牙，“我现在就能把你掐死。”
佐藤抬起手。
骑兵同时上膛。
王皓举起洛阳铲，铲尖对准佐藤咽喉。
“来啊。”他说。
佐藤嘴角抽了一下。
就在这时，李治良突然往前迈了一步。
所有人都愣了。
他个子不高，站在最前面显得特别单薄。但他没低头，也没抖，只是死死抱着怀里的木匣子。
“图……”他声音发颤，“不能丢。”
雷淞然瞪大眼：“你疯了？快回来！”
“我不走。”李治良站着没动，“我要守到底。”
王皓看了他一眼，没让他退。
佐藤冷笑：“感人。可惜——”他挥手，“开枪。”
骑兵手指刚压下去。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锣声。
嘡！嘡！嘡！
紧接着是唢呐声，吹的是《将军令》。
所有人一怔。
佐藤猛地回头。
山坡另一侧，一队人影冲了出来。红旗招展，上面写着“川江袍哥义字堂”。
为首那人扛着一面大旗，边跑边喊：“救国团办事，闲杂人等闪开！”
骑兵阵型乱了半秒。
王皓抓住机会，大喊：“冲！”
雷淞然一把推开李治良：“趴下！”
枪声炸响。
子弹擦着王皓耳朵飞过，打在石头上火星四溅。
史策抡起算盘砸向最近的骑兵，正中面门。那人惨叫一声栽下马。
龙傲天被雷淞然拖着往坡下滚，嘴里还在喊：“我的鞋掉了！我的鞋！”
王皓挥铲打掉一支枪，顺势踹翻一人。他回头看，佐藤已经翻身上马，正往高处撤。
“别让他跑了！”王皓喊。
李治良抱着木匣子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冲。他摔倒了两次，又爬起来，第三次终于扑到王皓身边。
“给……给你……”他把木匣子塞过去。
王皓接住，转身就往坡上冲。
佐藤勒马回望，脸色铁青。他掏出一把短刀，插进马臀。
黑马嘶鸣，猛冲出去。
王皓追了两步，脚下一滑，摔在碎石堆里。他伸手去抓铲子，却发现铲头断了半截。
雷淞然跑到他旁边，捡起一块石头就扔：“你倒是爬啊！”
王皓撑地起身，吐出口血沫：“我没摔死，你就别指望轻松。”
史策扶着龙傲天赶到，气喘吁吁：“后面还有人！”
果然，山道另一头又有烟尘扬起。
王皓看着手中的木匣，又看向远处奔来的骑兵。
他把断铲插进腰带，握紧匣子。
“走。”他说，“这次换我们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