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还在雾里漂。
史策没再说话,只是闭着眼,手指搭在陶埙上。刚才那串暗语敲完,她就像换了个人,整个人绷得紧紧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王皓看着她。
他没动,也没问。但他朝舵手老赵点了下头。
老赵明白意思。这船上现在只听一个人的。
史策忽然睁眼:“水流声变钝了。”
老赵一愣。
“右舷三丈内是礁群,砂底涌动,船要是靠过去,龙骨会被磨穿。”她说得很快,“左转五度,慢桨,别急。”
老赵咬牙,手慢慢扳舵。
船身一斜,水声变了。从“哗——”变成一种低沉的“咕噜”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拖着走。
雷淞然蹲在船边,耳朵贴着木板:“真有声音……底下像有人走路。”
李治良扶着船帮站起来:“是不是撞上了?”
没人答他。
所有人都盯着水面。雾太厚,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靠耳朵活着。
咔。
一声轻响,从船底传来。
合文俊猛地抬头:“擦到了!”
“没事。”史策说,“是礁角蹭过去,没挂住。”
老赵松了口气,后背湿透。他在江上跑三十年,头一回靠别人一张嘴来掌舵。
“你这本事……”他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史策没理他,重新把手伸进江水里。
冰凉的水漫过手腕,她不动,像块石头。
五分钟后,她突然抬手:“停!别动舵!”
老赵正要微调方向,听见这话立刻撒手。
“你现在往右偏了两寸。”她声音冷下来,“前面十步就是漩涡口,流速快三倍。你再动一下,咱们全得打转沉下去。”
老赵脸白了。
他确实觉得船有点晃,以为是自己手抖,想校正一下。可没想到,差这么一点就要命。
“我……我没看见……”他喃喃。
“你不用看。”史策盯着前方白雾,“也不用猜。我说动,你再动。我说停,你就放手。能做到吗?”
老赵点头,手从舵柄上挪开。
“好。”她说,“现在直行,保持速度。”
船继续往前滑。
雾越来越浓,连船头都看不清。风一点没有,江面像一口大锅盖着蒸笼布,闷得人喘不上气。
雷淞然小声嘀咕:“策姐……你耳朵不会累坏吧?”
史策没回答。
但她额头渗出汗珠,在冷雾里冒热气。呼吸也重了几分。
张驰看了眼蒋龙:“她撑得住?”
蒋龙摇头:“不知道。但咱现在只能信她。”
话音刚落,史策摘下墨镜。
她眼睛很亮,直直望着前方,可谁都知道她根本什么都没看。她把陶埙轻轻按在船板上,侧耳听着。
“前面三十步。”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水路收窄,左有沉木,右有断桩,中间只容半船宽。”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怎么走?”老赵问。
“直行。”她说,“速不可快,慢则滞流。桨手听我拍手节奏,一拍划一次。”
她抬起手,开始拍。
啪、啪、啪、啪——
节奏稳定,不快不慢。
桨手跟着打点划水。
船一点点往前挪。
水下摩擦声不断,像是无数枯枝刮着船底。雷淞然缩在角落,抱着脑袋:“这声音听得我脑仁疼。”
李治良递过水囊:“喝一口?”
雷淞然摇头:“不敢动。一动怕踩错地方,把船震歪了。”
船继续前行。
十分钟过去,没人说话。只有史策的拍手声和桨入水的声音。
忽然,她停了手。
“到了。”她说。
所有人抬头。
雾色淡了些,前方灰影浮现,像是岸。
“北岸。”老赵嗓音发颤,“真是北岸!”
船还在往前滑,速度慢了下来。能看见泥滩边缘的芦苇丛,一根根立在水里,静得像死了一样。
史策没动。
她坐在船头,重新戴上墨镜,指尖轻轻摩挲陶埙。
没人敢问接下来怎么办。
刚才那一段路,不是航行,是命悬一线。而带他们活下来的,不是经验,不是运气,是这个一直被当成算命先生的女人。
老赵松开舵柄,双手抖得厉害。
“我跑了一辈子江。”他低声说,“从没见过这样的本事。”
合文俊咧嘴笑了:“策姐,你这耳朵比狗鼻子还灵。”
“你才是狗。”她回了一句。
张驰哼了一声:“下次下墓,你指路。”
“只要你别乱砍树。”她说。
蒋龙挠头:“那你能不能听出岸上有没有人等咱们?”
史策没答。
她又把手伸进江里,静静感受。
几秒后,她收回手,甩了甩水。
“岸上没人。”她说,“但水底有东西。”
“啥?”雷淞然瞪眼。
“铁器。”她盯着江面,“半埋在泥里,长条形,可能是废弃的锚链,也可能是军用障碍物。小心靠岸。”
王皓站起身:“听她的。准备收帆,慢靠。”
众人立刻行动。
帆绳解开,船速进一步减缓。老赵重新握舵,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浅水区。
船缓缓靠近岸边。
水越来越浅,船底开始发出细微的刮擦声。芦苇杆子碰着船帮,沙沙响。
就在船头离岸不到五步时,史策忽然抬手。
“停桨。”
所有人立刻停手。
船随惯性往前滑了半丈,然后卡住。
前船板撞上了一根横在水中的黑木桩。
如果不是她喊停,这一下就能把船头撞裂。
“就是这儿。”她说,“跳板能搭上岸。”
王皓走到船头,看了看那根木桩,又看了看史策。
她没看他,只是把陶埙塞回口袋,站起身,拍了拍中山装上的水渍。
“走吧。”她说,“别站在船上发呆。”
李治良拄着棍子第一个挪到船边,雷淞然紧跟其后。合文俊扛起红缨枪,张驰检查刀柄,蒋龙活动肩膀。
王皓最后一个动。
他经过史策身边时,低声说:“你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没说?”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现在问这个?”她反问。
“我想知道。”
“等你用得上的那天。”她说,“我会告诉你。”
说完,她转身朝船尾走去。
王皓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见她走到船尾,弯腰摸了摸船板底部,然后抽出手指,举到眼前看了看。
指尖沾着一点黑泥。
她皱眉。
下一秒,她猛地抬头,望向对岸浓雾深处。
“不对。”她突然说。
“怎么了?”王皓问。
她没回答。
而是把陶埙贴回船板,耳朵凑近。
三秒后,她站直身体。
“水底有震动。”她说,“不是自然流,是人为的。”
“啥意思?”雷淞然问。
“有人在水下动东西。”她说,“就在我们刚才经过的那段江底。”
王皓眼神一紧:“是不是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