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把箱子合上，咔哒一声锁死。他没再点灯，也没坐下，就站在原地，手还搭在箱盖上，指节有点发僵。
刚才那个女人走了，话却还在耳朵里嗡嗡响。“你会后悔的。”
他说不出自己是不是会后悔，但他知道一件事——再不动手，就真没机会了。
他转身走到后窗，手指在窗框上敲了三下，短促两长。这是戏班里传信的暗号，小时候他们常这么叫对方翻墙偷酒喝。
墙外静了几秒，接着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人从墙头滚下来，踩到了枯叶子。
龙傲天探进半个脑袋，脸上蹭了灰，嘴角还沾着半块馒头渣。
“哥？”他压低声音，“这大半夜的，出啥事了？”
王皓没让他进来，只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元，塞进他手里。
“明早备两辆马车。”
龙傲天一愣：“咱不是去北平吗？要两辆干啥？”
“一辆去北平，一辆去天津。”王皓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赶车的人不能知道另一条路。”
龙傲天眨眨眼，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元，又抬头看王皓。
“您是说……有人盯着咱们？”
王皓没答，只看了眼院墙方向。那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有些人不会等太久。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说，“你亲自盯住，谁问都说只有一辆车，目的地北平。听见没有？”
“听见了！”龙傲天攥紧银元，挺起胸，“我这就去办！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慢着。”王皓按住他肩膀，“这事只有你我知道。天亮前办好，别走正门。”
龙傲天点头，猫腰就要翻回去。
“等等。”王皓又叫住他，“马车得看着像真的，不能是破的，也不能太新。车夫得老实，嘴严，最好不认识镇上的人。”
“明白！”龙傲天拍胸脯，“我找李木子介绍的那个河北来的老张，他去年拉过棺材走夜路，连狗都没叫一声。”
“行。”王皓松开手，“记住，别提我去哪儿，就说你们要去北平投亲戚。”
“那要是有人问呢？”
“你就说不知道，或者装傻。实在不行，哭都行，反正别露馅。”
龙傲天咧嘴一笑：“哥，您这招我熟，上次偷吃供桌上的点心，我就趴地上打滚说肚子疼，蒋龙都没拆穿我。”
王皓扯了下嘴角，没笑出来。
“去吧。”他说，“办完事回来，别敲门，还是这个暗号。”
龙傲天点头，翻身翻出院墙，动作利索得像只野猫。
王皓站在窗边，听着那脚步声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这招不一定管用，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马旭东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刘思维也不是傻子。可越是这种时候，越得让人猜不透你想干什么。
两辆车，两条路，真假难辨。只要能把人引开，哪怕只拖住半天，就有机会。
他转身回屋，没开灯，也没坐下，就靠在桌边，手摸到烟斗，拔出来看了一眼。
烟斗头有点锈，是他前几天修铲子时顺手拿锉刀磨的。现在摸着冰凉，像块废铁。
他把它放回桌上，没点火。
外面天还是黑的，月亮快落了，星星也稀了，离五更不远。
他不想睡，也不敢睡。
这一晚上，已经有人来过一次。谁知道会不会再来第二次？
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明天的安排：李治良脚伤还没好利索，得坐车；雷淞然能走，但脾气躁，得盯住；史策那边……他还得再想想。
正想着，窗外忽然又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敲窗，是瓦片动了一下。
王皓猛地抬头，盯着屋顶方向。
几秒后，一个脑袋从檐角探出来，是龙傲天。
“哥！”他小声喊，“我又回来了！”
王皓皱眉：“咋了？”
“我刚想起来！”龙傲天压着嗓子，“李木子说他认识个车夫，媳妇是天津人，正好要回娘家，能顺路捎车！这不更像真的了？”
王皓愣了下，随即点头：“行，就用这个。”
“那我去了啊！”龙傲天说完，又缩回头去。
王皓看着他消失在屋檐后，心里稍微松了一丝。
这小子虽然贪吃爱偷懒，但办事还算牢靠。
他重新站回窗边，手扶着窗框，看着外面渐渐泛白的天色。
风停了，巷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老鼠爬墙的声音。
他知道，这场局才刚刚开始。
别人以为他是个书呆子，只会挖土看铜锈，可他爹教他的不只是考古。
父亲临死前把他推进草堆，自己走出去引开枪声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活着，不是靠力气，也不是靠枪。
是靠脑子。
你让别人以为你知道的少，你以为别人不知道的事多，那你就赢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烟斗，突然笑了下。
笑得很淡，几乎看不出。
然后他把烟斗塞进怀里，摸了摸腰间的洛阳铲把手。
天快亮了。
该准备的，都得准备好。
院子里传来一声鸡叫。
王皓没动。
他只是轻轻关上窗，转身坐在桌旁，手放在箱子上，等着外面的人一个个醒来。
他知道，等他们出门的时候，一定会有人盯着。
但他也清楚——
真正要走哪条路，现在连他自己都没定。
龙傲天翻过最后一道矮墙，脚下一滑，差点摔进粪坑。他稳住身子，拍拍屁股，嘴里嘟囔：“为了几个银元，差点把命搭进去。”
他蹽开腿往马厩跑，一边跑一边数手里的钱。
“二十、三十……哎哟还真不少。”
跑到一半，他忽然停下。
抬头看了看天。
天边刚露出一点灰白，像谁用抹布擦过的锅底。
他咧嘴一笑，低声说：“哥，这回咱俩演一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