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由无数文明尸骸拼接而成的混沌神只，仅仅是从阴影中站起来，就掀起了一股足以撕裂星辰的引力风暴。
无数较小的残骸，被它动作时产生的余波卷起，如同尘埃般，被吸入它那不断变化的身体，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这……这他娘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啊……”霸斧看着那个遮蔽了整个视野的庞然大物，连握着战斧的手，都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生命层次被绝对碾压时，最原始的本能战栗。
他们就像是站在即将踩下的巨人脚下的两只蚂蚁，连逃跑的念头，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咔嚓……咔嚓……
虚空灵舟的船体上，裂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蔓延。这艘星织者文明的骄傲，在混沌神只那无形的威压面前，就像一个脆弱的鸡蛋壳，随时都可能彻底碎裂。
“远航者号！计算它的弱点！”柳无邪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强迫自己从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中，挣脱出来。
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
逃？
不可能。在这“归墟之眼”的中心，他们无处可逃。这个怪物，就是这里的主宰。
战？
更是痴人说梦。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仙界，拉上所有的仙帝，恐怕都不够这个怪物一口吞的。
怎么办？
“正在进行模型分析……目标构成过于复杂……包含超过三千七百万种不同文明的‘信息熵’……无法计算……无法理解……无法对抗……”
“建议：放弃任务，立刻返航。”
“远航者号”的系统，第一次给出了“放弃”的建议。它的逻辑核心，在分析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后，得出了一个概率为100%的结论——他们没有任何胜算。
“闭嘴！”柳无邪在心中怒吼，“我不是来听你认输的！我要的是方法！”
他将“归一”之力，疯狂地注入虚空灵舟，竭尽全力地修补着船体上的裂痕，延缓着它崩溃的速度。
但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那个混沌神只，已经“看”到了他们。
它那由无数破碎战舰和建筑构成、如同山脉般巨大的“手臂”，缓缓地，朝着虚空灵舟，抬了起来。
手臂的末端，是一只由数万张痛苦人脸扭曲而成的“手掌”。
那只手掌，缓慢而又坚定地，朝着他们，拍了下来。
没有风声，没有音爆。
只有一种概念层面的“终结”。
仿佛这一掌拍下，他们连同这艘灵舟，就会从时间线上，被彻底抹去，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柳兄！跟它拼了！”霸斧双目赤红，发出了绝望的咆哮。
他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战意，都灌注到了手中的能量战斧之上。斧刃上，亮起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他准备，向这个无法战胜的敌人，挥出自己生命中，最后的，也是最强的一斧！
柳无邪没有动。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正在压下的、由无数痛苦面容组成的巨手，左眼中，那道灰色的光芒，疯狂地闪烁着。
他没有去看那只手的力量有多么恐怖，而是透过那力量的表象，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他看到了……绝望。
无尽的，深入骨髓的，属于三千七百万个文明的……绝望。
他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的科学家，在自己的世界被吞噬前，将最后的希望，送入宇宙的悲怆。
他看到了一位年轻的母亲，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在毁灭的光芒中，流下最后一滴眼泪。
他看到了一位无敌的君王，在自己的神国崩塌时，发出了不甘的怒吼。
这些画面，这些情绪，这些不甘的意志，就是构成这个混沌神只的“砖石”。
它不是一个纯粹的“恶”。
它是一个由“悲剧”本身，堆砌而成的……集合体。
一个被困在永恒痛苦中的……囚徒。
在这一瞬间，柳无邪忽然明白了。
对付这个怪物，用“力”，是行不通的。
因为它的“力”，来源于无数文明的毁灭。任何攻击，都只会被它吸收，成为它痛苦的一部分，让它变得更加强大。
要对付它，只能用……“心”。
“霸斧，住手！”柳无邪大喊一声。
他猛地站起身，在霸斧震惊的目光中，主动解除了虚空灵舟的防御护盾！
他甚至，打开了驾驶舱的舱门！
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归墟”之力，混合着混沌神只那恐怖的意志威压，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了狭小的船舱。
“柳兄！你疯了？！”霸斧惊骇欲绝。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接触到外界气息的刹那，就开始了分子层面的分解！
柳无邪没有理会他，他用“归一”之力，勉强护住了自己和霸斧，以及身后的洛神。
然后，他迎着那只即将拍下的巨手，迎着那股足以压垮神明的意志，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去抵抗，没有去防御。
而是将自己的心神，彻底放开。
他主动地，去“接触”，去“感受”，去“倾听”，那股由无尽绝望构成的庞大意志。
“我……听到了你们的……不甘。”
柳无邪的神念，不再是冰冷的质问，也不再是卑微的乞求。
而是一种……平等的，带着理解和悲悯的……共鸣。
“你们的世界，被毁灭了。”
“你们的亲人，消逝了。”
“你们的希望，破灭了。”
“你们的文明，只剩下这些冰冷的残骸，和永恒的痛苦。”
他的神念，像是一股清泉，注入了那片由绝望构成的、沸腾的岩浆海之中。
那只即将拍下的巨手，猛地，在距离虚空灵舟不到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混沌神只那庞大的意志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困惑。
它不明白。
这个渺小的，如同尘埃般的虫子，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他能“看”到自己的痛苦？
“你们聚集在这里，用彼此的怨恨和绝望，堆砌起这副丑陋的身躯，把自己变成一个怪物，以为这样，就能对抗‘归墟’，就能守住你们文明最后的痕迹。”
“但你们错了。”
柳无邪的神念，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
“你们不是在守护，而是在……亵渎。”
“你们用痛苦，绑架了你们的过去。你们用怨恨，玷污了你们的荣耀。”
“看看你们自己，看看这片墓场。这里没有安宁，只有永无止境的、重复的折磨。”
“这，真的是你们想要的吗？”
“这，就是你们那些伟大的文明，最后的归宿吗？”
柳无邪的每一句质问，都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混沌神只那混乱意志的核心。
轰——！
混沌神只那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体内，那三千七百万个文明的意志，仿佛被柳无邪的话所唤醒，开始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一些意志，在咆哮，认为柳无邪在亵渎它们的“神圣复仇”。
但更多的意志，却在……动摇。
它们……累了。
在无尽岁月的永恒折磨中，它们真的……累了。
“放手吧。”
柳无邪的神念，变得无比温柔，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死亡，不是终结。遗忘，才是。”
“让你们的文明，安息吧。”
“让你们的痛苦，终结吧。”
“让我，来为你们，送上最后的……葬礼。”
说完，柳无邪的左眼中，那道灰色的光芒，猛地亮起！
这一次，他催动的，不再是“归一”之力中，属于“混沌”的毁灭。
而是属于“鸿蒙”的开辟，和属于“造化”的……新生！
一道柔和的，温暖的，仿佛能洗涤一切罪孽和痛苦的灰色光芒，从他的眼中射出，笼罩了混沌神只那庞大的身躯。
在这道光芒的照耀下。
奇迹，发生了。
混沌神只那由无数残骸和怨念构成的、丑陋扭曲的身体，开始……分解。
但不是被摧毁，而是……“解放”。
那些被强行拼接在一起的战舰残骸，缓缓地脱离了它的身体，恢复了原本冰冷的金属质感，静静地，漂浮在混沌之中。
那些被扭曲成痛苦面容的灵魂，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安详、平静。它们对着柳无邪，露出了一个解脱的微笑，然后化作点点光芒，消散在了这片灰色的“无”之中。
那股庞大、混乱、充满绝望的意志，也在飞速地消融。
只剩下，最核心的，那个古老而又疲惫的意念。
“你……究竟……是谁……”
“我叫柳无邪。”柳无邪的神念，平静地回应，“一个……路过的送葬人。”
“谢谢你……”
那个意念，留下了最后一道微弱的，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的叹息。
然后，彻底归于了沉寂。
轰隆隆——
随着那股核心意志的消散，混沌神只那庞大到遮天蔽日的身躯，彻底崩解了。
它化作了无数最原始的文明残骸，重新变成了一座冰冷、死寂的……坟墓。
但和之前不同的是。
这座坟墓，不再充满怨恨和不甘。
它变得……安宁。
柳无邪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
用“心”去承载和化解三千七百万个文明的绝望，这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斗，都要凶险，都要疲惫。
但他做到了。
他没有用一刀一剑，就“杀死”了那个连神明都无法战胜的怪物。
不，他没有杀死它。
他是……超度了它。
“柳……柳兄……”霸斧已经完全看傻了，他结结巴巴地，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刚才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柳无邪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穿过了那片恢复了死寂的文明墓场，落在了那块巨大的、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神界残骸之上。
守墓的怪物，已经安息了。
现在，该去取回，他们此行的目标了。
他重新操控起虚空灵舟，缓缓地，朝着那片神圣而又破碎的金色大陆，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