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校外车水马龙的喧嚣相比，校园里显得过分安静，这种安静里透着一股压抑。沿着熟悉的林荫道往宿舍楼走，越靠近，那股无形的低压氛围就越发明显。
很快，她就看到了那栋熟悉的女生宿舍楼。
而在楼侧的地面上，一片区域被用醒目的黄色警戒带围了起来，形成一个突兀的、不规则的圆圈。警戒带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像一道无声的宣告，提醒着所有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更让她心头沉重的是，她观察到路过的学生们，无论是单独一人还是三三两两，都会不约而同地选择绕行。
他们宁愿多走几步，从更远的主干道绕过去，也绝不愿意靠近那片被圈起来的地方。即便不得不经过附近，也都是步履匆匆，低着头，目不斜视，仿佛那里存在着什么不洁的、需要避讳的东西。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感涌上虞小满的心头。不过一夜之间，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留下的最后痕迹，就变成了一道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符咒。那些窃窃私语、那些好奇又恐惧的目光，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这片空间上空。
她站在原地，静静地望了几秒那片空荡荡、只余下些许粉笔标记的水泥地。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清晰地“看”到了昨夜那个急速坠落的绝望身影——裙摆在空中翻飞，像一只折翼的蝶。
也许，她与前世的自己一样呢？
虞小满的心被这个念头轻轻刺了一下。看似不同的结局，背后是否都藏着不为人知的逼迫与无奈？那个叫孟菲的女孩，在纵身一跃的瞬间，是不是也和我当时一样，觉得这世间已无路可走？ 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感，混杂着对命运无常的敬畏，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她与孟菲并无交情，甚至算得上交恶，但在此刻，抛开所有个人恩怨，仅仅作为两个“坠楼者”，她感受到了一种跨越时空的、冰冷的共鸣。
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要将这份沉重的联想呼出体外，不再停留，转身走进了宿舍楼门洞。
一踏入楼内，一种无形的、粘稠的氛围立刻包裹了她。
往来的女同学们，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探究，甚至还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有人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有人与同伴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伴随着刻意压低却依旧能捕捉到的窃窃私语——“就是她…”、“听说被带走了…”、“肯定有问题…”
呵。 虞小满在心底冷笑一声。这些目光和议论，真是熟悉得让人厌倦。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接下所有投射过来的视线，甚至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目光缓缓环视了一圈，那些与她对视的人，反而下意识地避开了。
她这才抬腿，不紧不慢地踏上楼梯。
这些人怎么想的、背后会说些什么，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无非是些最恶意的揣测和最肤浅的联想。 她并不感到愤怒，只觉得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轻蔑。
不怪他们愚蠢，人性本就如此，热衷于在别人的悲剧里寻找刺激，用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那点可怜的优越感。 脚步踏在水泥台阶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可是，能考上这样的顶尖学府，接受了高等教育，思维却依旧如此狭隘、如此轻易就被流言裹挟……这，就实属有些悲哀了。 这悲哀，既为这些同学，也为这个时代某种根深蒂固的蒙昧。
“哐当！”
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的思绪。推开宿舍门，正好看见苏晴将手里的铝制饭盒重重撂在书桌上，震得饭盒盖都跳了一下，也震散了虞小满心头那层冰冷的隔膜。
“脑子一个个都拎不清，听风就是雨！”苏晴双手叉腰，胸口因怒气而起伏，脸蛋气得鼓鼓的。
“就是，”周晓薇一边分发着筷子，一边没好气地附和，“这帮人天天没事干了，就知道背后蛐蛐人！”
相对冷静的李曼曼揉了揉太阳穴，劝道：“算了苏苏，跟他们吵得我头疼。清者自清，等警方调查结果出来就好了。”
听着室友们为自己抱不平的声音，看着她们脸上真切的愤懑与维护，虞小满那颗被外界目光浸得有些冰凉的心，才一点点回暖。还好， 她想，这世上总还有明事理、愿意相信自己的人。这间小小的宿舍，此刻便是她在流言蜚语中，唯一能够安心停靠的港湾。
三人看到推门进来的虞小满，动作齐齐一顿，六道目光立刻在她身上仔细打量了一圈。
苏晴最先冲过来，一把拉住虞小满的手，急切地问：“小满！你没事吧？他们没为难你吧？”
虞小满反手握住她的手，转了个圈，脸上带着宽慰的笑：“看我，好着呢，一根头发都没少。”
“吓死我们了！”苏晴长舒一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带着点小得意问：“我哥呢？他有没有帮上忙？他要是没出力，我回头找他算账！”
“有的有的，”虞小满连忙点头，语气诚恳，“苏先生特意赶过来了，真的非常感谢，也谢谢你们为我担心。”她顿了顿，看向桌上还没打开的饭盒和室友们余怒未消的表情，问道：“我只是去配合询问而已。倒是你们，怎么气成这样？”
这一问，又点燃了苏晴的怒火。“还不是那帮听风就是雨的家伙！说什么你被警察带走了，肯定就是凶手，说你嫉妒孟菲，还说……”她气得有些语无伦次，“反正什么难听话都有！简直太可气了！”
周晓薇接过话头，语气冷静了些：“传言越来越离谱，说你是因为什么都拥有，才嫉妒孟菲，甚至编造了你和孟菲之前就有过节的细节。”
“好了好了，”虞小满走到自己桌前，放下背包，神情倒是很平静，“随他们去吧，我几时怕过这个？”对于学校里可能掀起的舆论风波，她早有心理准备。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李曼曼推了推眼镜，问出了关键问题：“小满，那警方到底为什么要你协助调查？是孟菲的案子……和你有什么关联吗？”
虞小满沉吟片刻，觉得对真心关心自己的室友没必要隐瞒。她拉过椅子坐下，将之前偶然撞见孟菲和校外混混在一起的事，以及昨晚孟菲带人堵她，却被陆怀瑾撞见解围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听完，苏晴更是火冒三丈：“那合着她自己干的那些不上台面的事，还要倒打一耙诬陷在你身上？这什么人啊！”
“我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虞小满微微蹙眉，理性地分析，“她再厌恶我，也不至于用跳楼这种方式来陷害我，这代价太大了。”
“嗯，”周晓薇表示赞同，她性格沉稳，看问题更深入，“孟菲这人，虽然没什么深交，但看她平时行事张扬，虚荣心极强，不像是个会轻易结束自己生命的人。这里面或许有别的隐情。”
四个女孩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起来。她们都是法学院的学生，深知人性复杂，讨论起来也格外认真，从孟菲的动机、社会关系到事件中的种种不合逻辑之处，都梳理了一遍。
就在她们讨论时，宿舍楼下隐隐传来喧哗声。李曼曼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回头道：“警方还在下面走访呢，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
确实，警察在校园内，尤其是在女生宿舍楼下的调查活动，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不少学生好奇地围在附近，虽然看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这个年代，缺乏娱乐活动的人们，对这种带着悲剧和神秘色彩的事件，抱有极大的关注度，议论和猜测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发酵。
警方的校园走访效率很高。谣言确实是从女生宿舍楼里流传出来的，但追查起来并不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