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满推开家门时，厨房里飘来葱花炒蛋的香气。
王淑芬正用筷子搅着铝锅里沸腾的稀饭，听见动静头也不回地说：锅里给你留了热水，快去冲一冲。
知道了。虞小满取下挂在门后的毛巾，她小心地兑着凉水，温热的水流冲过脖颈时，那道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早饭很简单：稀饭、咸菜和葱花炒蛋。
母亲怕虞小满总吃水煮蛋吃腻，偶尔会给她炒一下，这不，虞小刚筷子还没伸过去，母亲就端起碗先给虞小满夹了一大筷子，顺便问：今天还去图书馆？
虞小满笑着看了看虞小刚，又拿起筷子夹了鸡蛋给弟弟。
虞小满夹了块酱黄瓜配着稀饭吃。
‘’仔细眼睛‘’父亲吃着稀饭，叮嘱虞小满。
‘’知道了‘’
虞小满吃过饭，在院子里洗好衣服，这才收拾了一下朝着图书馆走去，七月的季节里，图书馆的红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
虞小满熟门熟路地走向社科区。
高考虽然结束了，但她需要更多的借阅记录来让自己懂得法律、懂得社交礼仪、懂得编曲显得更合理一些。
她在法律类书架前驻足，指尖划过《民法通则》的书脊，抽出来抱在怀里，继续往前找，过了会儿又抽出本《涉外礼仪》，最后在军事类区域前犹豫了片刻。目光扫过一排排或厚重或简朴的军事书籍，最终，她的手指停留在了一本封面已经有些磨损、透着股朴实刚健气息的——《侦察兵基础训练手册》。
她其实一点也不想看这种硬邦邦的破书！可一想到下午那个冷面煞神陆怀瑾还要找她“配合调查”，她就一阵头皮发麻。
虽然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她心里也没底，到底这个年代有没有能人异士会不会看出自己身上的门道··别到时候再被抓起来搞研究···想到这虞小满赶紧摇了摇头···
为了不在对方面前露怯，甚至能更好地应对他那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审视，她觉得自己必须得临时抱佛脚，花点心思在这上面，哪怕只是囫囵吞枣，了解点皮毛也好。
轻呼一口气，努力沉下心。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窗户，洒在老旧却擦拭干净的木桌面上，形成一道道温暖的光柱，尘埃在光中缓缓飞舞。
她先快速翻完了《民法通则》，里面关于“重大误解可撤销合同”的条款让她眼前一亮，默默记下了这个可能未来用得上的法律武器。《涉外礼仪》也草草浏览了一遍，算是温故知新。
最后，她才带着几分不情愿和无奈，翻开了那本《侦察兵基础训练手册》。
起初，她只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一目十行地扫着。里面的内容无非是些体能训练、格斗技巧、野外生存、地图判读、隐蔽伪装之类的东西，枯燥又硬核，跟她一个唱歌的八竿子打不着。
但是，看着看着，她的速度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
咦？观察地形地物要点？如何利用光影和阴影隐匿行踪？通过脚印判断目标体态特征和行进方向？在不同环境下如何选择最合理的行进路线？如何快速记忆复杂环境下的显着特征？……
这些内容，初看是军事技能，但虞小满的脑子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疯狂发散联想：
“观察地形……这不就跟上台前快速熟悉舞台布局、找准机位和走位路线一个道理吗？都是为了在特定环境下最优行动！”
“利用光影隐匿？拍照拍mV的时候，打光老师不就是干这个的？为了突出主体或者营造氛围！呃…虽然目的不一样…”
“通过脚印判断信息？这…这简直堪比狗仔队通过蛛丝马迹推断明星行程和恋情啊！都是信息提取和分析！”
“快速记忆环境特征？这不就是我背台词记走位时用的方法吗？把抽象位置具象化、特征化！”
她越看越觉得，这手册里教的哪里是单纯的打打杀杀？这分明是一套极其高效、极具操作性的“环境感知与信息处理”以及“自我管理与危机应对”的硬核方法论啊！
里面强调的冷静观察、逻辑推理、精准判断、果断行动，以及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力求掌控主动、充分利用周边条件达成目标的思维模式，竟然与她前世在复杂娱乐圈里摸爬滚打、应对各种突发状况时下意识使用的某些策略不谋而合，甚至更加系统、更加犀利！
“有点意思啊……” 她原本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神里那点不耐烦早就被好奇和专注所取代。她开始一页页认真地往下看，甚至忍不住用手指比划着某个伪装技巧，或者在心里默记某个观察口诀。
“原来跟踪与反跟踪有这么多门道？怪不得上次觉得有人跟我……”
“心理素质训练？如何在高压下保持镇定？这个太有用了！无论是对付陆怀瑾还是应付以后可能的大场面！”
“还有这抗审讯……啊不是，是意志力训练篇……”
她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阳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移动，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这本“破书”仿佛为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里面全是干货，越挖越有料，简直让人上头！
下午去见陆怀瑾……好像……突然没那么发怵了？甚至隐隐还有了点……实践一下新知识的古怪期待？
等她抬头时，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下午两点一刻。
虞小满一声，匆忙把书塞回书架。她小跑着穿过图书馆长廊，惊起几只停在窗台上的麻雀。
糟糕，中午没回去吃饭，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担心，还有和陆怀瑾约的下午三点的，怎么看书就把时间给忘了···她边想边脚下生风。
还好她知道小路，跑快点来得及，她抄近路要经过纺织厂的后门，这会正值白班工人交接时分。
虞小满一边脚下生风一边手摩挲着整理着书包带，手指拂过母亲缝补过的边角。
图书馆借来的《民法通则》在包里露出一个角，书页间还夹着她用糖纸做的书签。
突然，一双沾满黑色油污、鞋跟都磨歪了的旧皮鞋，蛮横地闯入了虞小满低垂的视线范围内，挡住了她的去路。
虞小满微微蹙眉，抬起头——周建军那张令人作呕的、带着几分油腻和得意神情的脸，瞬间近在咫尺。
他显然是刚从哪个机器底下钻出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套上了一身明显大了一号、皱巴巴的藏蓝色西装，袖口长得盖过了手背，肩膀处空荡荡地耷拉着。一条颜色俗艳的领带被他像红领巾一样歪歪斜斜、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领口还沾着点可疑的油渍。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配上他自以为是的表情，显得格外滑稽和邋遢。
周建军是老远就被那个走在小路上的纤细身影吸引住的。
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穿着一件合身的浅色衬衫，腰身收得恰到好处，下面是条简单的蓝色长裙，勾勒出窈窕又挺拔的体态。她走路的姿态很特别，不再是以前那种含胸驼背、畏畏缩缩的样子，而是脖颈修长，背脊挺直，步伐轻快而自信，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他几乎是着了魔似的盯着看，心里还在嘀咕这是哪来的姑娘，以前厂里怎么没见过这么出挑的？直到越走越近，他才难以置信地认出——这竟然是那个他曾经嗤之以鼻、骂作“肥猪”的虞小满！
她瘦下来……竟然能这么美？！
周建军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呼吸都漏了一拍。
近距离看，更是冲击力十足。她的脸庞褪去了全部的臃肿，露出了清晰精致的下颌线和秀气的五官。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明，细腻得像上好的瓷器，连细微的绒毛都看得分明，透着健康的光泽。就连那一头曾经枯黄毛躁的头发，如今也变得乌黑柔亮，顺滑地披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这……这简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一股强烈的惊艳和懊悔瞬间攫住了周建军，这可比周丽强太多了！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当初真是瞎了眼！要是早知道瘦下来的虞小满是这副模样……他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龌龊的念头，眼神也变得贪婪而炽热起来。
小满！周建军刻意压低嗓音，咧开的嘴露出满口烟渍黄牙，好久不见啊～
虞小满顿时胃里一阵翻涌，脚步不停绕开他。谁知周建军竟跟了上来，西装下摆蹭到墙上沾了灰也不在意。
‘’小满，我和周丽已经分开了，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小满，你给我个机会吧，我保证...说着说着他还上手试图去抓虞小满手臂。
滚开！她猛地侧身避开，却被对方堵在了墙角。
周建军前后张望确认无人，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一把按住她肩膀往墙上压。
浓重的烟油味混着劣质发胶的刺鼻香气扑面而来，虞小满后背紧贴着砖墙，冰凉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
给个机会嘛～周建军喷着唾沫星子，另一只手往她腰上摸，以前是我不懂事...没想到你瘦下来··
虞小满忍不了了，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恶心，膝盖已经蓄势待发，盘算着该用多大力度让这个渣男断子绝孙。
就在她准备抬腿的瞬间——
她说了，滚开。
冷冽的声线像刀锋划破凝滞的空气。
巷口逆光处，陆怀瑾的身影笔直如松。阳光在他肩头镀了层金边，照得他轮廓锐利得近乎透明。
周建军的手触电般缩回。陆怀瑾缓步走近，被军裤包裹的长腿迈着极具压力的步子，橡胶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响。
他在虞小满身侧站定，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周建军。
这是一个干部的觉悟么？陆怀瑾声音不疾不徐，却让周建军瞬间面如土色。
陆、陆科长！周建军结结巴巴后退，我跟小满我们...
我们不熟。虞小满从阴影里走出来，拍了拍被弄皱的衣领，很早我就说过，过去都过去了。她睨着周建军发颤的腿肚子，一字一顿道：以后请别跟我说话，嫌脏。
走到巷子口，虞小满才注意到陆怀瑾今天的装束——挺括的白衬衫束在军裤里，皮带扣擦得锃亮。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腕间的手表反射着阳光。
啧，这男人穿正装····还挺挺诱人···她下意识吹了个无声的口哨。
‘’多谢‘’虞小满自然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陆怀瑾的出现虽然令她诧异，但是一个正科级的国安身份的人出面帮她，相信以后周建军不敢骚扰自己。
陆怀瑾没有说话，忽然垂眸看着虞小满，他刚才看到了，虞小满已经做好了攻击姿态，如果他不适时出声，可能周建军此刻已经被送往医院了。
想到这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虞小满的腿，对，就是膝盖那里，她可真敢啊！
‘’那打算怎么谢？‘’
‘’啊？‘’虞小满没想到陆怀瑾会这么问她？怎么谢？口头谢不行么？
虞小满眨眨眼‘’我这是给陆科长为人民服务的机会‘’
陆怀瑾想笑但他忍住了，这个女孩还真是有趣。
走吧。陆怀瑾侧身让出通道，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车在路口。
吉普车停在梧桐树下，引擎盖还冒着热气。虞小满忍不住问：你怎么刚好在这？
顺道接你。陆怀瑾拉开副驾驶门，手掌在车门框上方虚护着，刚好不忙。
虞小满挑眉：我是问，怎么刚好在那个巷子口？这里离她家还有两个路口呢。
陆怀瑾绕到驾驶座，发动车子时才回答：那个巷子是你回家的必经之路。他单手打方向盘，小臂肌肉随着动作绷出流畅的线条，在那里等，既不突兀也不会错过你。
虞小满怔住了，国安的吉普车上门接人的确很突兀，等在这个位置的确很合理。
这个回答太...太陆怀瑾了。
精确计算过所有变量，选择最优解。
虞小满暗自又告诫自己几番，和陆怀瑾说话一定要仔细斟酌，智商必须时刻在线，否则一不小心可能就被这头狼生吞了。
一路上，虞小满都有些忐忑，但又要故作轻松，简直如坐针毡。
突然感觉车身一顿，她抬头，发现陆怀瑾已经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等我一下。他低声交代了一句，声音低沉而干脆，像是下达命令般不容置疑。
虞小满愣住，还没反应过来，陆怀瑾已经大步走向路边的一家国营副食品商店。
她透过车窗望去，男人高大的背影在太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白衬衫的袖口挽至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结实而流畅。
他去干什么？
商店门口排着三两个拎着菜篮子的居民，陆怀瑾站在队伍末尾，身姿笔挺，与周围拎着网兜、穿着朴素的市民形成鲜明对比。
虞小满注意到，他微微低头，似乎在认真挑选柜台里的东西。
没过多久，陆怀瑾拎着一个牛皮纸袋回来，纸袋口微微敞开，隐约能看见里面金黄松软的鸡蛋糕。
他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顺手把纸袋递给虞小满：
虞小满怔住，下意识接过，温热的触感透过纸袋传来，香甜的气息瞬间弥漫在车内。
这……她有些迟疑。
没吃午饭吧，先垫垫。陆怀瑾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顺手买了个无关紧要的东西，而不是特意停车去给她买点心。
虞小满低头看着手里的鸡蛋糕，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他居然去排队给我买鸡蛋糕？？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
‘’···‘’陆怀瑾没说话，眼睛直视前方。
哦哦··他搞侦查的··好吧··不回答就不回答··真冷淡···
其实陆怀瑾是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告诉她，他中午就不自觉把车开到这等她了么···陆怀瑾的沉默并没有影响虞小满的食欲。
她的确饿了，还有就是她自从穿越到这个年代，很久没吃过甜品了。
她拿出一块鸡蛋糕，口水已经在口腔里了，她小声嘀咕着‘’吃一个应该不过分吧··‘’
陆怀瑾耳力极好，他听着虞小满小声嘀咕‘’就吃一个，应该不会胖‘’然后就小口小口吃着鸡蛋糕。
陆怀瑾强压着上翘的嘴角说‘’你够瘦了，吃一个没关系‘’
虞小满哀怨的看着他‘’我刚想吃第二个···‘’
气氛难得的融洽。
吉普车驶入国安局大院时，虞小满注意到岗哨的卫兵明显愣了一下。
她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中闪过的诧异——看来陆怀瑾平时很少带人进来。
陆科！一个穿藏蓝制服的年轻人从办公楼跑出来，局长刚才找您...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从副驾驶下来的虞小满。
陆怀瑾随手把车钥匙抛给他：资料送会议室。转头对虞小满示意：这边走。
穿过走廊时，虞小满感觉到无数探究的视线。经过一间开着门的办公室时，她清晰地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声音：陆科不是去参加王局的案情分析会吗？怎么...
虞小满脚步微顿。所以陆怀瑾是推了重要会议去接她的？自己不会真被他查到什么了吧？？
会议室里冷气开得很足。
虞小满偷偷做了几个深呼吸。
陆怀瑾关上门，从档案柜取出一个牛皮纸袋。
他指了指会议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却站着没动。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虞小满刚要坐下，陆怀瑾突然绕到她身后。男人修长的手指毫无预兆地扣住她右手手腕，另一只手虚按在她颈动脉处——完全复现了那天被林依挟持的姿势。
6月30日下午3点17分。陆怀瑾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垂，她右手持刀抵住你颈部，左手腕表是这个角度。
虞小满浑身僵住。她能感觉到陆怀瑾胸膛贴着她后背的温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这个姿势太过亲密，却又充满危险的压迫感。
你当时最后看的就是这块表。陆怀瑾松开手，从口袋里取出张照片推到她面前——放大后的画面清晰显示林依腕表上的日文刻度。
虞小满指尖发凉。
我模拟过你的口型。陆怀瑾突然俯身，双手撑在会议桌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绝不是你说的那八个中文。他的目光锐利如刀。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
虞小满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突然意识到——专业的人真的能从她的微表情看出许多细节，她大意了，即便她是演员，可在专业程度上，陆怀瑾更权威。
我请教了东京大学的客座教授。陆怀瑾直起身，从档案袋抽出一张纸，你当时的发音，是最简单的日语入门级单词。
虞小满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こんにちは」——空你七哇，日语的最基础发音。
所以？她强作镇定地抬头，陆科长是要审我？
陆怀瑾忽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整张脸都生动起来，却让虞小满后背发毛。
他慢条斯理地收起资料，我只是好奇，一个从未出过县城的高中毕业生，为什么会选择用日语分散歹徒注意力。他顿了顿，而不是喊救命。
还好，他认可自己这是分散歹徒注意力的方法而不是二话不说给自己扣上一个间谍的帽子···虞小满攥紧了裙角，她早该知道，在这个侦察兵出身的男人面前，任何破绽都会被无限放大，早知道就不撒谎了··
日漫...广播里学的。她急中生智，《铁臂阿童木》里常有这句。
‘’那当时怎么不说实话‘’
‘’··我怕你们误会我，就没敢说···‘’毕竟你不是一直都在揪着我不放么···
‘’所以，你注意到了她手表上的日文？’‘
····’‘嗯，被不常见的东西吸引，人之常情吧’‘虞小满调整了坐姿，淡然的回答道。
‘’那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日文‘’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虞小满没有直接回答。
陆怀瑾不置可否，转身走向文件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