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震惊的神情，心中笃定她定会选前者。
如此，两人便不必再这般争吵不休。
毕竟她最是娇气，从前不得宠时连口热饭都难求，冷宫的苦日子她定然受不住。
不料云芷儿竟低低笑出声来，笑意里浸着几分苍凉。
她忆起初入宫闱时，确实只为衣食温饱而争宠。
那时得宠与否，于她而言不过是吃得好与吃得差的区别。
可后来，是他亲手在她荒芜的心田播下期待的种子，让她开始贪恋那些超越物质的温情。
然而此刻，她只觉得心中那座由他亲手筑起的宫殿正在轰然倾塌。
她正要开口，慕无宸却看穿她的迟疑，这倔脾气定是要说些不中听的。
他抬手制止，声音里带着最后警告：“想清楚再答。若这话会让朕不悦，便不必说了。”
云芷儿看着他这般姿态，蓦地，仿佛听见心里“叮”的一声轻响。
这些日子缠绕心头的迷雾骤然散尽。
那些夜不能寐的辗转，那些在清醒与沉沦间的反复撕扯，此刻都找到了答案。
他今日这番威胁，反倒让她彻底顿悟了。
她缓缓从床榻上起身，理好微乱的衣襟，郑重地走到他面前。
屈膝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大礼，额头轻轻触地：“臣妾选第二个。”
抬起头的瞬间，她目光清明如洗：“臣妾有罪，不该恃宠而骄，忘了为人妃嫔的本分，竟妄图与陛下心中那位皎若明月之人争个高下。”
“今日臣妾甘入冷宫思过，从此恪守宫规，绝此妄念。”
慕无宸气得脸色发青，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朕不准！收回你的话，重选！”
“陛下，”云芷儿仰起平静的面容，眸光静得令人心窒，“念在往日情分，臣妾唯有一求。”
“请陛下将豆蔻安排至养心殿当差，予她一份安稳前程。臣妾怕......怕旁人会因臣妾之故而为难于她。”
“你自己的奴婢自己照料！”慕无宸狠狠攥着她的手腕。
“云芷儿，你对个宫女尚且这般怜惜，为何独独对朕……就忍心如此决绝？
他俯身逼近，字字沉如铁烙：“朕告诉你，这一生，这江山万物是帝王的，所有人所有事也是帝王的，你的一切，从身到心，更是朕的！”
“朕不允，你哪儿都别想去。”
云芷儿缓缓抬眸，眼中最后一点星火彻底湮灭，唯余万丈空寂。
她徐徐抬手，一点一点卸下青丝间的点缀。
先抽去发簪，再取下珠花、步摇、华胜，如墨长发顷刻披泻肩头。
“是！陛下说得对。臣妾这身衣裳，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无一不是陛下的恩赏。”
她摘落耳畔的东珠坠子，珍珠滚落在地发出细碎清响：“这些……臣妾今日悉数奉还陛下。”
慕无宸凝视着她卸尽钗环的模样，目光最终落在那张决绝的容颜上：“你宁可舍弃这一切……也要离开朕？”
云芷儿抬手解下腰间那枚龙凤呈祥佩——这是去年生辰时他亲手所赠，曾说愿如这对龙凤，永世相伴不离。
执起他的手，将那块沁凉的玉佩轻轻放在他掌心。
“臣妾今日愿散尽荣华，只求与陛下两清。自此桥归桥，路归路，陛下的一切都与臣妾再无干系。”
“求陛下成全。”
“好，好。”慕无宸松开钳制她的手，一连后退了两步。
他望着她决绝的神情，终是哑声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如你所愿。”
“不过你也不必去冷宫赌气，那里的苦，你受不住的。你就留在紫兰殿吧，这里的一应供给照旧。”
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从今往后，朕......不会再来了。”
那道明黄身影转身的刹那，云芷儿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
她扶着床柱缓缓滑坐在地上，指尖无意识地揪紧衣襟，仿佛这样就能填补胸口的空洞。
温热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先是寂静地淌了满脸，而后渐渐变成再也压抑不住的哽咽。
她张着嘴想要呼吸，却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心口疼得像是要裂开。
眼前的光线开始扭曲模糊，随即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
破晓时分，天光还未大亮，云芷儿从昏沉中醒来，她习惯性地向身旁探去，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冷的空荡。
望着枕畔无人，她恍惚了片刻，才想起那个总会将她拥入怀中安眠的人，再也不会回到这张榻上了。
心口猛地一酸，泪水便无声地涌了出来，在锦枕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她正要强撑着坐起身，睡在榻边的豆蔻立时惊醒，赶忙上前扶住她：“娘娘您总算醒了！昨日真把奴婢吓坏了，陛下刚离开不久，您就突然晕厥过去，这一昏睡就是整整一夜。”
“太医来看过，说是忧思过甚，悲恸攻心。特意嘱咐要您好生静养，万万不能再伤神了……”
“他不会再来了。”云芷儿打断，声音沙哑得厉害，“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来了。”
她缓缓坐起身，紧紧握住豆蔻的手，眼中满是急切与关切：“你听我说，以后这紫兰殿怕与冷宫无异了。”
“再不会有人前来问安、送赏赐，更不会有人在意我们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