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惊醒，浑身冷汗涔涔。
身侧的男人立刻醒了，温热的手臂环过来，掌心一下下抚着她颤抖的脊背：“做噩梦了？”
云芷儿望着他满含关切的面容，那句诘问几欲冲口而出。
你心里装的，从来都不是我，对吗？
可话至唇边，终究又咽了回去。
她不敢问。
若当真问出口，若他坦然承认……之后该如何自处？
难道要就此与他形同陌路？
要眼睁睁看着他收回所有的温柔与偏爱，从此相见不相识，彻底沦为陌路人？
她做不到。
这个念头刚起，心口便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楚，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这张她曾无比熟悉、无比眷恋的面容，此刻竟透出几分说不清的陌生。
两人明明相拥在一处，呼吸相闻，她却觉得仿佛有千山万水横亘其间，怎么都触碰不到那颗真正的心。
她没有如往常般回身抱住他，反而背对着侧躺下去。
黑暗中，目光时而落在腰间那只温柔安抚的手上，时而飘向窗外，檐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着瓦片，可她的世界早在听见“替身”二字时，就已下起了倾盆大雨。
思绪不由飘回多年前的国公府。
那个被她当作珍宝的布娃娃，后来才知是云轻轻玩腻了才施舍给她的。
当时黎湘文掐着她的下巴冷冷道：“记住，你喜欢的东西注定永远得不到，你这辈子只配用别人不要的。”
后来啊......后来她遇见了慕无宸。
这个无条件庇护她的人，让她第一次尝到被偏爱的滋味。
原本缺爱的人生因他而变得鲜活肆意。
她以为终于迎来了新生，却原来连这份宠爱都是借着别人的光。
她这一生，从出生到际遇，从来都由不得自己选择。
生非所愿，命非所愿，就连这颗心该往何处安放，也由不得她做主。
*
翌日清晨醒来，云芷儿见窗外雪后初晴，澄澈的阳光洒在未化的积雪上，映得满室生辉。
她想着趁这难得的好天气出去走走，也好疏散连日的郁结。
便带着豆蔻信步来到御花园的凉亭，在石凳上坐下。
冬日的暖阳温柔地笼罩着她，像是要将她骨子里的寒意都驱散。
正当她阖眼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觉得胸中闷气稍稍舒缓时，却见万皇后带着一众嫔妃迤逦而来，笑语盈盈间，霎时打破了园中的静谧。
姜充容远远瞧见亭中身影，便扬声笑道：“哟，那不是纯贵妃娘娘吗？既然遇上了，咱们理该上前请个安才是。”
说罢，一行人便簇簇拥拥地来到亭前，齐齐向她行礼问安。
云芷儿心烦意乱，只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
这时，王才人指着园中盛放的红梅道：“今年这红梅开得可真艳，比往年精神多了。”
身旁的姜充容接话：“可不是嘛，这红艳艳的花瓣衬着白雪，当真是相得益彰，好看得紧。”
王才人转身吩咐身旁宫女：“快去折几枝鲜艳的红梅来，给皇后娘娘簪瓶赏玩。”
云芷儿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额角发胀，本就郁结的心绪更添烦躁，当即斥道：“都在那儿嘀咕什么？吵吵嚷嚷的烦不烦人？”
万皇后眸光倏然转寒：“贵妃方才说谁烦？王才人一片好心为本宫折梅，你便这般当众训斥？”
“莫不是借着训斥王才人，实则在本宫面前指桑骂槐？”
云芷儿本就杂乱的思绪被这话彻底搅散。
若在平日，她或许还有心思周旋几句，此刻却只觉得厌烦透顶，扬手便将话本往石桌上一摞。
“你也别废话。臣妾今日心烦，没闲工夫听皇后在这儿念经。”
“皇后娘娘若是闲得发慌，御花园里多的是嫔妃陪着解闷，何必非要在臣妾这儿找不痛快？”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少在臣妾眼前碍事！”
万皇后指着石桌上的话本子：“你这是做什么？竟敢在本宫面前摔打东西！”
云芷儿：“一时失手。”
“好一个一时失手！”万皇后怒极反笑，“本宫看你是想把这话本子直接砸到本宫脸上来！”
云芷儿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皇后娘娘若是不满，大可以去寻陛下告状，让他来定臣妾的罪。”
万皇后肃声道：“你当真以为本宫不敢动你？纵使没有陛下首肯，本宫照样能依宫规治你的罪！”
云芷儿连辩驳都懒得，直接转身就走，用行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你就是不敢。
留下一众嫔妃面面相觑，凉亭内寂然无声。
王才人望着那道扬长而去的背影，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自她入宫以来，每逢坤宁宫晨会，这位纯贵妃就从未露过面。
宫中早有传闻，说陛下对她偏爱至极，连晨会这祖制旧规都容她随意缺席。
起初她还不以为然，一个毫无家世根基的女子，再得宠又能如何？
今日亲眼得见，才知那些传言还是说得太含蓄了。
这般目中无人的姿态，实在让她大开眼界。
*
豆蔻原本还忧心忡忡地惦记着娘娘今日心神不宁的模样，待见到她方才那般利落怼人的架势，心头的大石立时落了地。
娘娘还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娘娘，半分未改。
主仆二人信步走在宫道上，云芷儿侧首对豆蔻轻笑：“可还记得本宫还是才人时说过的话？那时我说，早晚要让你在六宫里昂着头走路，你还当是说笑。”
豆蔻眼中闪着崇拜的光，像缀满了星星：“奴婢都记得！娘娘说到做到，最是厉害。”
“如今六宫上下谁不对奴婢客客气气的？连好些嫔妃见了奴婢都要赔笑脸呢。”
“傻丫头。”云芷儿语气轻柔，缓步走到一株红梅前，指尖轻轻拈下一片花瓣，在指间细细捻着。
“我这般张扬的性子，这些年结下的仇怨怕是早已数不清。倘若有朝一日......本宫护不住你了，你就去找小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