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刺破薄雾,为五金铺的旧招牌镀上一层淡金。
林羽的手搭上门栓,动作却在推开门扉的瞬间凝滞。
门槛下,一张粗糙的纸条被压得微微卷边,显然是连夜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他俯身拾起,粗劣的纸质像是从某个学童的练习本上随意撕下,可上面那一行稚嫩却熟悉的笔迹,却像一道惊雷,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中炸开。
“老师说,打雷的时候不能站在屋檐外。”
是他。
是鼬。
是十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年幼的鼬站在屋檐下,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望着执意站在雨中的他,一字一句说出的话。
林羽的指尖猛地收紧,几乎要将纸条捏碎。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澄澈的蔚蓝。
可那只受过重创的右眼,却在此刻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仿佛有滚烫的水汽正从十年记忆的断层深处,蛮横地渗透出来,要将他整个人都烫穿。
他没有去寻找信的来源,也没有去追问这十年间的空白。
他只是缓缓地,将这张薄薄的纸条对折,小心翼翼地夹进了那本厚重的《记得计划》扉页之中。
书页开合间,仿佛一个漫长的拥抱终于尘埃落定。
原来有些话,真的需要用十年的时间,才能从那个遥远的雷雨夜,缓缓落下来。
午后,镇上的空气被骄阳烤得有些懒散。
一个报童挥舞着报纸,清脆的吆喝声划破了街巷的宁静:“号外!西区水管爆了!老槐树底下冒黑水啦!”
林羽正在擦拭工具的手一顿。
西区,老槐树。
那是他们曾经的秘密据点。
他心头一动,某种被刻意压抑的直觉如藤蔓般疯长。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角落里那个陈旧的工具包,径直朝西区走去。
现场已经围了些看热闹的居民。
一股混杂着泥土和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老槐树根部,浑浊的黑水正汩汩地向外冒着,在地面上冲刷出一道诡异的痕迹。
林羽拨开人群,蹲下身子。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泥水时,体内沉寂的查克拉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那浑浊的水流中,一个由极淡查克拉构成的三勾玉写轮眼纹路残影,随着水波一闪而逝,快得仿佛只是个错觉。
但林羽知道,那不是。
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特殊布料,那是风间彻留给他的遗物,一块可以过滤并解析特定查克拉信息的滤波布。
他将布料缓缓浸入黑水中,布面原本的灰白色迅速被染黑,紧接着,一行行断断续续的字符,如同鬼魅般在布面上浮现出来。
“……第七次修正失败……认知锚点偏移至亲情符号……建议终止回收……”
林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回收?
你们到现在还不懂么?
他将滤波布重新收回袖中,心中冷笑,“他从来不是我的弱点,是我的支点。”
傍晚归途,夕阳将整个小镇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林羽路过镇子中心新开辟的一面儿童画墙,一群孩子正拿着五颜六色的粉笔,在那面墙上尽情涂鸦,笑闹声清脆悦耳。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墙角的一幅画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画得很歪斜,却是他一眼就能看懂的构图。
左边是一栋小房子,旁边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弟弟的店”。
右边是另一栋房子里的一扇窗,标注着“哥哥的窗”。
而在店与窗之间,一道绚烂的彩虹,将两者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起头,好奇地问他:“叔叔,你也觉得画得好看吗?你说,画上的哥哥会不会回来呀?”
林羽蹲下身,与女孩平视。
他伸出手,没有去指那幅画,而是指向天边那片绚烂如火的晚霞,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看,天边那块最亮的玻璃,就是他每天都在给你们擦的。”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随后爆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没有人知道,这句看似童话般的安慰里,暗藏着一道极其精妙的写轮眼幻术引导频率。
他没有扭曲现实,也没有强行灌输,他只是在用最轻柔的方式,将一个关于“守护”与“存在”的真相,悄悄地种进这些未来的眼睛里。
夜色降临,天气说变就变。
白日的晴空被厚重的乌云彻底吞噬,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在天际线上滚滚而来。
林羽正准备关上店门,一股彻骨的寒意却毫无征兆地从店内涌出,店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
墙上,那些悬挂着的扳手、钳子、螺丝刀,在窗外闪电的映照下,投射出的影子被拉长、扭曲,最终竟短暂地、清晰地拼凑成了一道他刻在骨子里的背影。
那是当年火场边缘,鼬转身离去前,最后留给他的姿势。
坚定,决绝,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等待。
林羽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滞。
但他没有像过去无数次梦魇中那样,下意识地开启写轮眼去对抗、去撕碎这幻象。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缓缓走到门边,点燃了一盏防风的旧油灯,放在了门槛内侧。
昏黄的灯光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那道影子变得柔和了一些。
“我知道你在听。”他对着那道影子,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这次我不躲了,你也不用再等。”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呼啸的狂风诡异地停歇,墙上那道由工具投影拼成的背影,也随之溃散,重新变回了杂乱无章的影子。
一切重归平静,唯有门边那盏油灯的灯焰,轻轻地、温柔地晃了一下,像一次无声的点头。
次日清晨,暴雨停歇,天空被洗刷得一尘不染。
林羽推开店门,门前的一汪水洼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
他看见,自己的眼角不知何时滑下了一痕干涸的湿迹。
他抬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抹去,然后转身进屋,取来一块新打制好的铜牌。
他将铜牌挂在门楣下方最显眼的位置,上面刻着一行刚劲有力的字:“本店修理一切开不了的门,包括心上的。”
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慷慨地洒落下来。
光线照在崭新的铜牌上,折射出一片明亮的光斑,不偏不倚,正好覆盖在了昨夜那道幻影停留过的墙壁位置。
但也终于,不必再害怕被淋湿。
当晚,千里之外的边境哨站,屋顶的瓦片上积满了冰冷的雨水。
身着暗部制服的鼬立于檐下,正在结束例行的查岗。
他微微垂眸,视线无意间落在了脚下的积水倒影中。
忽然间,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积水的倒影里,那张冷峻成熟的脸,竟短暂地、清晰地变回了九岁时的模样——稚气未脱,却已背负起整个世界的沉重。
而那双倒映在水中的眼睛,正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了十年的光阴,望着远方某个方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道:
“哥,我开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