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放榜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其引发的剧烈震荡便开始在华国境内,尤其是在传统的士绅阶层中,显现出来。
那些习惯了通过家世、名望和经学传承来获取官位和影响力的士族大家,对这份几乎将他们子弟排除在外的榜单感到极度不满与恐慌。他们无法接受,那些昨日还在田间劳作、在工坊敲打、甚至来自“蛮夷”之地的“粗鄙之人”,竟然能通过一场所谓的“考试”,就获得与他们,甚至比他们更优秀的子弟平起平坐,乃至优先授官的资格!
零陵城内,几位颇有声望的本地士族耆老,联名递上了措辞激烈的谏言书,直呈林越案头。书中引经据典,痛陈科举之弊,认为此举“淆乱士庶,败坏纲常”,“使工匠皂隶之子与士大夫同列,实乃礼崩乐坏之始”,强烈要求林越废止科举,恢复察举旧制,至少也应对参考者的出身加以严格限制。
与此同时,一些落榜的士族子弟,更是心怀怨愤,在城中酒楼、诗会等场合散布流言,讥讽中举的寒门学子是“幸进之徒”、“不通礼数的山野村夫”,甚至暗中串联,企图在即将到来的授官仪式上闹事,给这些“新贵”一个下马威。
这股暗流,自然也涌入了零陵书院。
这一日,明算科头名,那位原本是商铺学徒出身的年轻学子,名叫石坚,正在书院藏书楼查阅账目相关的典籍。几名衣着华贵、显然是士族出身的落榜学子,故意围了上来。
“哟,这不是石‘算盘’吗?不在铺子里拨算盘,跑来这里装模作样?”一人语带讥讽。
“听闻石兄算学惊人,不知可通《礼记》、明《春秋》?可知君子六艺为何?”另一人倨傲地问道,意图用传统经学来打压对方。
石坚面色微红,他确实对经义不甚精通,但仍不卑不亢地答道:“诸位兄台,科举分科取士,各展其长。在下所长在算数管理,愿为度支民生效力。至于经义,自当继续研习,不敢懈怠。”
“哼,巧言令色!尔等凭些许奇技淫巧跻身士林,他日为官,如何牧民?如何明断是非?岂不是误国误民?”领头的那位士族子弟声音提高,引得藏书楼内其他人纷纷侧目。
就在石坚有些窘迫之际,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治国安邦,需通经义以明理,亦需精算数以理财,晓律法以断案,甚至需格物理以强兵富民!岂可因一技之长而轻贱他人?”
众人回头,只见蔡文姬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面色平静,目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缓步走来,继续道:“昔日孔圣人亦曾问礼于老聃,学琴于师襄,岂是只知死守一经之辈?城主设立科举,分科取士,正是要打破门户之见,汇聚天下英才,各尽其能,共谋华国兴盛!若只以出身门第论英雄,与掩耳盗铃、固步自封何异?”
蔡文姬出身名门,乃大儒蔡邕之女,其经学造诣和身份地位,远非这些寻常士族子弟可比。她这一番话,引经据典,又紧扣现实,顿时让那几名挑衅的学子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地退了下去。
蔡文姬又转向石坚,温和道:“石坚,不必妄自菲薄。你的才华,于国于民大有用处。专心学业,将来必有大作为。”
“谢……谢祭酒教诲!”石坚激动地躬身行礼,心中暖流涌动。
然而,蔡文姬的出面只能暂时压制明面上的冲突。士族阶层的不满情绪仍在积聚,他们开始将矛头指向了倡导并推行这一切的林越,以及被视为“异端邪说”汇集地的零陵书院。
一些守旧的士人开始撰写文章,私下流传,抨击书院教授格物、算学是“舍本逐末”,“败坏学风”,甚至有人暗中联络,试图抵制书院,不让自家子弟入学。
面对这股反弹的暗流,林越心知肚明。他并未采取强硬手段打压,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几日后,林越亲自在零陵书院的大讲堂,举办了一场公开的“论政会”,邀请所有关心此事的士绅、学子,乃至普通市民前来聆听。蔡文姬、大乔、以及新科中举的几位寒门学子代表(包括石坚和那位格物科头名的铁匠之子)均在座。
林越没有空谈大道理,而是直接摆出了数据:
“自推行曲辕犁与堆肥法,去岁我华国控制区内,粮食亩产平均增加三成,新增垦荒田地数以万计,活人无算!此非格物、算学之功?”
“自建立水泥工坊,修驰道、筑城墙、兴水利,往来商旅称便,城池固若金汤,流民得以安置劳作!此非格物、工学之利?”
“自医学院推广防疫知识,研制牛痘,荆南、乃至南疆蛮族,多少人得以摆脱瘟疫噩梦?此非格物、医科之德?”
一连串的事实摆在面前,掷地有声。他接着说道:“我华国立于乱世,强敌环伺,内要安民,外要御侮。空谈道德文章,可能让百姓吃饱穿暖?可能让军队克敌制胜?可能让国家繁荣富强?”
“经义明理,固然重要,乃立国之魂!但算学、格物、律法,乃是强国之骨,富民之肉!魂、骨、肉俱全,方能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科举分科,正是要选拔具备这些能力的实干之才,而非只会空谈的腐儒!”
最后,他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沉声道:“时代在变,若我等仍抱残守缺,固守门户之见,终将被这乱世淘汰!华国欲求生存、图发展,就必须海纳百川,唯才是举!此策,绝不会因任何阻挠而改变!”
这场公开论政,通过事实和数据,有力地回击了守旧派的质疑。虽然不可能立刻扭转所有士族的观念,但至少让许多中间派和开明之士看到了科举与新学的价值,也极大地鼓舞了寒门学子和书院师生的士气。一场围绕人才选拔与知识体系的风潮,在零陵,在华国,不可避免地继续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