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商会的老式议事厅里,雕花木梁上悬着“诚信笃行”的匾额,水仙茶的热气裹着茶香,在八仙桌上方氤氲不散。
陈东刚说完“以三毫一片的批发价供货——这价钱不含海运、关税和码头杂费”,厅里就静了下来。在座的潮汕商界领袖们,有的端着茶杯没动,有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神色里藏着琢磨——谁都清楚,东兴堂在香港卖五毫一片,这两毫差价里,还得刨去跨洋运输的成本,账得好好算。
经营暹罗大米生意三十年的林伯,最先放下茶杯开口。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身的青花纹,那是常年在曼谷码头验货,摸惯了麻包袋磨出来的习惯:“阿东,三毫批发价不含杂费,你在香港卖五毫,自己还能剩多少?我们运到暹罗,算上运费和关税,每片成本得近五毫,再卖给街坊,能有多少赚头?”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点头。做新加坡橡胶生意的郑先生,甚至微微前倾了身子——他去年刚在棉兰老岛开了新种植园,太清楚跨洋运输的杂费有多高,单是曼谷港的卸货费,每箱就要多花两元。
陈东没急着解释,从容起身走到墙边的南洋地图前。地图用牛皮纸裱着,边缘都磨出了毛边,上面用红笔标着一个个港口名字。
“林伯问得实在。”他指尖划过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地名,从暹罗的曼谷港,到马来亚的槟城,再到印尼的雅加达,“但我想请诸位叔伯先看一组数:我们潮汕乡亲近千万,散居南洋,已是一片大林。可这整个东南亚,生民逾一亿五千万!眼下疫情刚起,普通退烧药根本不管用,‘金刚烷胺’是独一份的特效药——这市场,不是‘能赚多少’,是‘能赚多久’。”
“一亿五千万”“独一份”这几个字出口,议事厅里彻底没了声响。连刚才还在小声议论的人,都盯着地图上那片广阔的区域,眼神变了——谁都明白,稀缺的特效药,从来不是靠薄利走量,而是靠需求站稳脚。
陈东的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敲了敲,声音更稳了:“这三毫不含杂费的批价,让利于各位,我有三重考量。”
他先看向林伯:“其一,是‘先锋之利’。各位在南洋扎根几十年,曼谷的码头、新加坡的商行、槟城的货栈,哪处没有你们的人脉?运费能谈低,关税能疏通,这些都是你们的本事,赚的该是你们的。请用最熟的渠道,把‘金刚烷胺’最快铺到每个港口,先让这药在我们潮汕自家的药铺里立住脚。”
经营巴生港货运的周老板,听到“人脉”两个字,悄悄坐直了身子。他上个月刚跟巴生港的海关关长喝过茶,杂费至少能压下三成——这要是算进去,利润空间立刻就出来了。
“其二,是‘敲门之砖’。”陈东话锋一转,指尖点在地图上“印尼”的位置,“我们的金刚烷胺,退烧止咳见效快。今天他们为了治病认东兴的药,明天说不定就会认我们潮汕的鱼露、菜脯,认各位手里的橡胶、锡矿。这药,是打开一亿多本地人市场的钥匙。”
厅里开始有了窃窃私语。做槟城锡矿生意的黄先生,转头对邻座的仰光玉石商低声说:“这后生仔不只算药的账,还在算长远的网。三毫不含杂费,看似让我们担了成本,实则是让我们靠自己的本事赚钱,他只稳拿自己的那份——够实在。”
玉石商捻着手里的翡翠扳指,轻轻点头:“他在香港能稳住五毫的良心价,不是只图快钱的人。这网络真要建成,往后我们的玉石想运去香港,说不定还得靠东兴的渠道。”
坐在主位的李会长,突然轻咳了一声。这位在南洋航运业摸爬滚打四十年的老侨领,目光扫过全场,议事厅立刻又静了下来。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语气里带着考较:“阿东,你这账算得清。但南洋各埠的本地药行,不会看着我们独占生意,说不定会联合压价。你有什么底气,让我们敢接这生意?”
陈东迎上李会长的目光,从公文袋里掏出一叠纸——是元朗药厂的产能报表,上面“日产两百万片”的数字格外醒目:“李会长,我有5亿片库存打底,后续日产两百万片,能保证各位的供货不断档。而且,香港的疫情已经稳住,120间分号每天只消耗两百多万片,剩下的产能,全可以供给南洋。”
他往前站了半步,声音里带着能让人信服的力量:“诸位叔伯再想,一片能救命的特效药,在南洋就算卖到八毫、一块,急着用药的人也会买。三毫拿货,就算加上杂费,每片至少能赚三毫,这比运大米、运橡胶的利润高多了。更别说,这药还能帮各位在同乡里赚名声——这名声,可不是钱能买的。”
这话刚落,厅里就起了小骚动。做新加坡转口贸易的沈先生,下意识在掌心划着数,眼睛越睁越亮;周老板也忍不住点头——他刚算过,按曼谷的行情,八毫一片根本不愁卖,每箱能赚近百元。
陈东没停,继续说道:“至于本地药行的排挤,各位纵横南洋几十年,难道还怕他们?再说,我们有特效药,他们没有——这就是最大的底气。”
李会长听完,原本严肃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他跟身边几位头发花白的元老对视一眼,彼此都点了头——陈东这话,说到了根子上。潮商做生意,最不怕的是有明确利润的风险,最怕的是没稀缺货。
“哈哈哈!”李会长突然抚掌而笑,打破了厅里的沉静,“好!阿东你既懂生意,又懂人情!这三毫不含杂费的批价,我们接了!不只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让南洋的同乡能用上便宜药,为我们潮汕人争口气!”
这话一出,厅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人叫伙计拿纸笔,有人开始跟身边人聊起具体的供货量,连最初质疑的林伯,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当场定了“首批十万片”的量。
协议是用毛笔写在洒金宣纸上的,“东兴堂”和各商行的名字,一个个落在纸上。当各位老板依次按下红印时,水仙茶的香气里,多了几分意气相投的热络。陈东注意到,林伯按印时,手指在“东兴堂特许经销”那几个字上轻轻摸了摸,眼里没了最初的疑虑,满是对未来的盼头。
消息传得比船开得还快。
当天下午,维多利亚港里,几艘属于潮商的货轮就开始调整舱单——原本要运的大米、橡胶,先腾出一半仓位。元朗药厂的灯火,更是彻夜没灭。工人们赤着胳膊,把一箱箱金刚烷胺往卡车上搬,药盒上贴着不同的标签:“发往暹罗陈氏商行”“运抵星洲潮州八邑会馆”“槟城黄记货栈收”。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没人喊累,只想着这些药早一天上船,就能早一天到南洋。
三天后,第一艘载着金刚烷胺的“潮安号”货轮,缓缓驶离维多利亚港。船长是林伯的侄子,他站在船舷边,望着逐渐远去的港岛灯火,对身边的大副说:“阿叔这次押了重注,把下半年运大米的仓位都让出来了。这东兴堂的陈东,不简单——香港能稳住疫情,南洋又能靠他的药打开市场,往后说不定会有大人物找他合作。”
大副望着漆黑的海面,手里攥着船票,轻声回应:“何止是大人物?听说香港的几大家族,早就盯着东兴堂的产能了。陈先生现在靠潮商打开南洋的网,往后怕是要从‘求着合作’,变成‘别人求着他合作’了。”
此时的陈东,正在办公室里翻看着首批发货清单。纸上的数字很醒目:仅首周,各商行的意向供货量就超过五百万片。他拿起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南洋渠道初建,潮商网络已动。香港疫情受控,是时候等那些‘大人物’的消息了。”
写完,他抬头看向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灯火,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撒在海上的星星——那是他刚铺好的第一张网,而香港这座城里,正有更重要的“橄榄枝”,在悄悄向他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