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底那圈符文还在转,速度比刚才快了些。
姜小葵盯着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把饭盒翻过来,扣在桌上。她从袖子里抽出锅铲,在陶碗边缘轻轻一敲。
铛的一声,符文停了。
她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地上的影子也正歪着头看她。这不对劲。屋里没点灯,影子不该这么清楚。
她抬手摸了摸右眼尾,那里有点发烫。朱砂痣像是被谁用火燎了一下,刺啦作响。
外面脚步声已经到了院门口。
她没动,只是把锅铲横放在腿上,左手悄悄捏住衣角。那片从石碑缝里撕下来的布条还在,她把它揉成一团塞进掌心,硌得生疼。
门开了条缝,长老闪身进来,顺手带上门。他喘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他们开始查房了。”
“我知道。”她说,“刚才我敲碗的时候,听见三个人往这边走,其中一个靴底沾了泥,走路有点拖。”
长老愣了下:“你连这个都听得出?”
“我小时候在山里捡药,靠听脚步分辨野猪还是人。”她顿了顿,“而且那人左脚伤过,是旧疾。”
长老没接话,只从怀里掏出一块灰布包着的东西,放在桌上。打开后是半面镜子,边缘裂了道口子,镜面蒙着层灰。
“追魂镜。”他说,“它现在不听使唤了。每到半夜就自己发热,照出些不该有的画面。”
姜小葵伸手去拿,指尖刚碰上镜面,一股凉气顺着手指往上爬,直冲脑门。
她眼前一闪,看见一座崖,崖下烧着红火,有人跪在地上画圈,嘴里念叨着什么。再定睛一看,那人的手背上有个疤,形状像只蜈蚣。
“屠九。”她脱口而出。
长老猛地抬头:“你也见过他?”
“没见过真人。”她说,“但我村子里死的人,手背上都有这种疤的印记。”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姜小葵把镜子推回去:“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长老沉默片刻才开口:“三个月前,有人夜里潜入后山,在地脉节点埋了东西。第二天起,全派弟子就开始做噩梦。后来发现,只要不服从命令,心口就像被人攥住一样疼。再往后……人就变了,眼神空了,走路也不像自己。”
“噬心阵。”她点头,“我在账册上看到过这个名字。说是能把活人炼成听话的壳。”
“不只是壳。”长老声音沉下去,“每隔七天要抽一个人的精气,用来养阵眼。上个月轮到我徒弟,我没拦住。他走的时候还在笑,说要去见娘亲。”
姜小葵手指收紧,锅铲柄被捏出一道印子。
“你们为什么不报官?为什么不找其他门派帮忙?”
“我们试过。”长老苦笑,“信鸽飞不出十里就掉下来,传音符一点就碎。有弟子偷偷下山,三天后被人抬回来,整个人干瘪得只剩皮包骨,嘴里还喊着‘我没背叛’。”
“所以你们怕了。”
“不是怕。”他摇头,“是不敢赌。万一消息泄露,他们立刻启动大阵,全派三百多人,一个都活不了。”
屋外传来铁链晃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长老立刻闭嘴,手指按在镜面上。镜灰微微颤动,映出窗外两个巡逻的身影。
等脚步走远,姜小葵才开口:“我可以帮你破阵。”
“你怎么破?”
“我会做饭。”她说。
长老一怔。
“你别笑。我这锅铲不仅能炒菜,还能画符。只要有人信我做的饭能让人清醒,那饭就有用。信的人越多,效果越强。”
“可谁会信一个姑娘拿锅铲救门派?”
“你现在不信?”她反问。
“我现在看你,像个疯子。”
“那就对了。”她咧嘴一笑,“疯子才敢干大事。”
长老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活。”她说,“我也想报仇。黑风寨杀了我全村人,现在又来对付你们。我不信这是巧合。他们在铺一张网,咱们都是网里的鱼。”
“然后呢?你要联合我们?”
“不止你们。”她拿起锅铲,在地上划了几道线,“我已经知道他们怎么动手了。先控制一个小门派,再借这个门派去影响更大的。你们玄音门听着不大,但你们掌握音律阵法,能传讯千里。他们选你们,不是 cлyчan。”
“不是什么?”
“没什么。”她摆手,“反正意思就是,你们很重要。”
长老皱眉:“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失败,就是灭门之祸。”
“那就别失败。”她说,“我可以回天机阁搬救兵,但他们来需要时间。在这之前,你们得自己撑住。而我能做的,是让你们的人醒过来。”
“怎么醒?”
“吃饭。”她说,“我做一顿饭,能让吃了的人暂时摆脱控制。哪怕只有几个时辰,也能腾出手来做事。”
长老犹豫:“可你怎么保证这饭有用?万一吃了反而加速被控?”
姜小葵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粉末,倒在手心。黑色,带着股腥味。
“这是我从墙角刮下来的符文渣。你拿去烧,闻一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长老接过粉末,凑近鼻尖嗅了嗅,脸色瞬间变了。
“这味道……和我们药炉里的一样。”
“因为他们用的是同一批材料。”她收回手掌,“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你们最近收的那些‘药引’,根本不是用来制药的。是用来喂阵的。”
长老呼吸重了起来。
“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把我交出去。就说我是奸细,引来了天机阁的人。说不定还能换几天太平。”
“那你呢?”
“我死了没关系。”她说,“但我姑母还在阵眼里困着。三十年了。如果我现在跑了,她就真没人救了。”
长老猛地抬头。
“你说静言……你还惦记着她?”
“她是我的亲人。”她看着他,“也是你们的恩人。你们欠她的,不止一条命。”
屋里安静下来。
外头风刮了一下,窗纸抖了两下。
过了很久,长老终于开口:“你说联手,具体要怎么做?”
“第一步,稳住内部。”她说,“你们还有多少人是清醒的?”
“加上我,七个。”
“够了。”她点头,“七个人能在暗地里做很多事。比如换药、断粮、毁记录。只要不让阵吸够能量,它就掀不起大浪。”
“第二步呢?”
“等我信号。”她说,“我会回天机阁请援。但在那之前,你们要准备好内应。一旦开战,你们从里面拆台,我们从外面攻门。”
长老盯着她:“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答应?万一你是骗我们的,我们整个宗门就完了。”
姜小葵把手伸进怀里,掏出那块青铜纹牌,放在桌上。
“拿去。”她说,“这是天机阁信物。你要不信我,拿着它去告状都行。要是我失信,你们随时可以反水。”
长老没动。
她又说:“我知道你们怕被吞并。但我要是想抢地盘,就不会一个人来了。你们这儿随便拉个长老都比我厉害。我不是来当祖宗的,是来想办法活命的。”
长老终于伸手,拿起纹牌翻看了一眼。
“你说的松林坡缺岗三日……这事只有当年守防的人知道。”
“所以我不是瞎编的。”
他又问:“你真能做出让人清醒的饭?”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她笑了,“大不了吃完拉肚子,总比变成木偶强。”
长老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姑娘,说话一点都不庄重。”
“我要是庄重,你现在就不敢跟我谈了。”她耸肩,“人都喜欢信那个嘻嘻哈哈却不怕死的,不喜欢整天板着脸说大道理的。”
长老没忍住,嘴角抽了一下。
“明日子时。”他说,“后山松林坡,我会带三位元老过来见你。要是他们也同意,我们就跟你联手。”
“好。”她点头,“记得别带太多人,容易露馅。”
“还有一件事。”他压低声音,“如果你不来,或者被截住了,我们不会等。一旦察觉异常,立刻封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明白。”她说,“生死各安天命。”
长老站起身,把追魂镜塞进她手里:“拿着。它能感应阵法波动。要是镜面发烫,说明敌人有动作,你就跑。”
她接过镜子,入手冰凉。
“你不留着?”
“我有别的办法。”他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记住,别相信任何人,包括看起来清醒的人。阵法会伪装。”
门关上前,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像个圣女。”
“我本来也不是。”她握紧锅铲,“我是青岩村姜小葵,一个会做饭的倒霉蛋。”
长老没说话,走了。
屋里只剩她一个人。
姜小葵坐回床边,把追魂镜放在膝盖上。镜面很干净,没有灰,也没有裂痕。
她盯着看了几秒,忽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右眼尾那粒朱砂痣,正在慢慢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