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看着黄眉那凄楚哀恸的模样，又瞥见地上气息奄奄的老犬。
它心中虽有一丝触动，但更多的却是滔天怒意。
蓦地。
它金箍棒一顿，震得山洞嗡嗡作响，声音冷硬如铁。
“就算你娘今日死在这里，又与俺师傅何干？！这世间将死之人何其多，莫非每个都要来求唐僧舍身相救不成？！他也不过一介凡人，仗着他心善，便要这般利用他舍己献身么！”
它字字如刀，毫不留情。
黄眉被说得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却无力反驳。
她只是将地上的老犬更紧地搂在怀里，泪水无声滑落。
“悟空。”
唐僧却上前一步，挡在孙悟空与黄眉之间。
他的声音依旧平和，虚弱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莫要动怒。往日那些吃唐僧肉可得长生的传言，皆是虚妄。实则……是为师的血液，确有延年益寿，治愈沉疴之效。”
孙悟空闻言，金眸圆睁，更加怒不可遏。
他不会想说喝点血不碍事的吧？
他不会还想说喝点血也不会死的吧？
“那又如何？！吃你的肉与喝你的血有何区别？！你莫要忘了你的身体血肉也是受之父母！你……”
它话未说完，唐僧却已转过身。
他背对着它，面向黄眉伸出了手，语气平静无波。
“刀来。”
黄眉愣了一下，颤抖着解下腰间一柄小巧的佩刀，递了过去。
那刀锋在昏暗的洞内闪着寒光。
“师傅！不可！”孙悟空急喝，便要上前阻拦。
唐僧推开它，然后一手接过佩刀，他神色淡然，仿佛要做的事与寻常饮水吃饭无异。
手起刀落，锋利的刀刃在苍白的手腕上划过一道浅痕。
几颗殷红中隐隐带着淡金色光点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滴落而下。
那血珠不偏不倚，正落入地上老犬微微张开的嘴里。
奇迹发生了。
原本气息萎靡，毛发枯槁的老犬，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盈起来。
其身灰败的毛色重现光泽，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有力。
它甚至挣扎着抬起了头，虚弱地舔了舔黄眉的手背，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呜咽。
“娘！”
黄眉惊喜交加，紧紧抱住老犬，眼泪流得更凶。
她随即松开手，转向唐僧，竟是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哽咽破碎。
“圣僧……大恩……黄眉……永世不忘！”
孙悟空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顶门。
就连握着金箍棒的手因极度愤怒而微微发抖。
它看着唐僧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侧影。
看着跪地叩首的黄眉，看着那奇迹般好转的老犬。
孙悟空只觉得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炸裂开来。
“滚！”
它猛地发出一声暴喝，声浪震得洞顶碎石簌簌落下。
“带着你娘，立刻给俺滚出小西天！别再让俺看见你！”
黄眉被这怒吼惊得一颤，她不敢再多言，连忙抱起已然好转的母亲，最后感激地看了唐僧一眼，化作一道妖风，狼狈不堪地逃离了山洞。
洞内，只剩下师徒二人。
死一般的寂静。
孙悟空猛地转过身，一双金眸燃烧着熊熊怒火。
它死死盯住唐僧，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带着压抑的颤抖。
“为什么？！你告诉俺！这么做值得吗？！你到底图什么？！啊？！图那点慈悲为怀的名声吗？！那玩意儿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让你长生不老啊？！”
它一步踏前，几乎要贴上唐僧，指着方才黄眉消失的方向，厉声质问。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你生死簿上的判词为何？是命丧小西天！你可知道俺若晚来一步，你就已经死这了！就为了救一个当年差点害死你的妖怪的娘？！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啊？！”
它的怒吼在洞内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
那一声声饱含怒火与后怕的质问，在阴冷的山洞里撞出回响，震得石壁上的尘埃簌簌而下。
它死死盯着唐僧，胸膛剧烈起伏，金箍棒还因它激动的情绪微微嗡鸣。
唐僧缓缓转过身，手腕上的伤痕已然自行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他抬起眼，平静地迎上孙悟空暴怒的目光。
唐僧那眼神依旧澄澈，仿佛能映照出孙悟空内心最深处的恐慌与不解。
他没有回答值不值得，也没有解释图什么。
只是轻轻唤了一声。
“悟空……”
这一声，如同暮鼓晨钟，敲在了孙悟空狂躁的心上。
让它满腹的质问与怒火，骤然堵在了喉间。
“悟空……取经路毕，我们师徒几人，已是许久未曾相聚了。”
他的目光越过孙悟空，仿佛看到了那条漫长的，尘沙飞扬的西行路。
看到了那几个吵吵闹闹却又彼此依靠的身影。
“你……可否去将他们寻来？八戒，悟净，还有……小白。”
提到小白时，他的语气格外温和，带着一种特殊的怜惜。
“寻他们？”
孙悟空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盛怒中拔出身来，语气尖刻，带着十足的嘲弄。
“俺凭什么听你的？唐僧，你给俺听清楚了！取经完了，俺头上那紧箍儿你也念不了了！俺早就不是你徒弟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和尚，凭什么还来支使俺？！”
孙悟空刻意强调了“凡人”二字，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掷出。
唐僧那张清俊的，常年带着悲悯光泽的脸早已经血色尽褪，苍白得如同他身上那件旧袈裟的里衬。
他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可最终，他还是稳住了。
他嘴角极其艰难地，一点点牵起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笑容里浸满了苦涩。
他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根最柔韧的丝线，猝不及防地缠上了孙悟空的心脏。
“若悟空心中真这般想……方才，便不会拼着触犯天条，也要赶来救我这无用凡僧了。”
“你——！”
孙悟空气得眼前金光乱闪，两眼发昏。
一股暴戾之气直冲顶门，握着金箍棒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