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带来的“平静”像一层厚重的油污,漂浮在意识的表面,却无法渗透其下翻涌的暗流。罗奇躺在冰冷的椅上,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松弛着,背叛了他紧绷的意志。他感觉自己被装进了一个隔音的玻璃罐,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内心那不甘沉寂的咆哮,在罐壁内来回碰撞,发出沉闷的回响。
他强迫自己移动,每一个指令从大脑发出,传到四肢都仿佛经过了一片粘稠的沼泽。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那个被称为“房间”的舱室。门在他身后合拢,将他与伊甸无处不在的监控和规则暂时隔绝——或许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面观察窗外是繁忙却无声的船坞景象,像一幅巨大而虚假的动态壁画。恒定的光线从天花板洒落,没有昼夜交替,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剩下被无限拉长的、药物作用下的浑噩。
他倒在床上,柔软的材质瞬间包裹住他,像一种温柔的陷阱。倦意如潮水般再次涌来,试图将他的意识拖入无梦的深渊。但他抗拒着。
闭上眼睛,林薇的笑容试图浮现,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轮廓模糊,色彩黯淡。天工坊锻造的锤声、伙伴们的笑语,也变得遥远而失真,如同从水底传来的声音。药物正在系统性地剥离他情感的锋芒,将那些支撑着他的记忆和仇恨,都钝化成无关痛痒的背景噪音。
一股冰冷的恐惧,比任何实质的威胁更甚,悄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如果他们成功了呢?如果一次次这样的注射,最终真的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熄灭了那簇复仇的火焰,让他变成一具只会顺从响应指令的空壳……不!绝对不行!
愤怒,那被药物压抑的愤怒,在泥沼深处猛地炸开一股力量。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蛮横的意志力,猛地从床上坐起,呼吸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对抗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感到一阵阵恶心和眩晕。
他不能睡,不能在这片化学物质营造的虚假安宁中沉沦。他需要疼痛,需要清醒,需要某种东西来刺穿这层包裹着他的、令人作呕的“稳定”。
他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那里有一个一体成型、边缘锋利的金属桌角。
没有犹豫,他踉跄着走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额头狠狠撞向那冰冷的棱角!
“砰!”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剧痛瞬间炸开,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意识的混沌。眼前的模糊景象骤然变得清晰,耳中的嗡鸣被尖锐的痛感取代。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滑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痛!但这痛楚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属于他自己!它粗暴地撕开了药物的伪装,将他拉回了属于自己的、充满痛苦却也充满意志的现实。
他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大口喘着气,任由鲜血流过眉骨,滴落在深色的地板上,绽开一朵朵暗色的花。额头的剧痛像一枚灼热的钉子,将他涣散的精神重新钉回了躯壳。
他抬起手,抹去糊住眼睛的血迹,看向观察窗外那片冰冷繁忙的钢铁森林。那双不久前还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睛,此刻重新凝聚起冰冷如铁的光芒。
他们可以给他的身体注射药剂,可以给他的眼睛打上烙印,可以把他关在这钢铁的牢笼里。
但他们无法真正囚禁一颗早已被仇恨和绝望淬炼成钢铁的心。
“样本S-07……”他低声重复着这个编号,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会好好‘配合’你们的。”
这不再是一句认命的话语,而是一个誓言,一个来自深渊的、带着血腥味的承诺。
他闭上眼,不再抗拒身体的疲惫,但这一次,他是带着清晰的痛楚和更加冰冷的决心沉入睡眠。在意识的最后边缘,他仿佛看到林薇的笑容在血光中一闪而过,清晰如昨。
猎物,已经进入了猎人的巢穴。
而现在,猎杀,将以猎物的方式,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