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重文轻武,每一届中榜的进士无不盼着“留京”——谁不想在天子脚下谋个差事,哪怕只是个从八品的秘书省校书郎,也好过捧着告身往岭南、蜀地那些烟瘴之地去。
程原请官媒提亲的事情好多人都得了消息。今上钦点的探花郎本就备受瞩目,这个时候先把亲事定了,许多有想法的人便断了念头。如此一来,没家世、没师门、没提携,留京便不太可能了。
但程原偏偏志不在此,他更愿往地方去。或为通判,或为知县,只求能亲掌一方事,替百姓修一段堤、办一所学,比起留在京中的繁华,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事,更让他心中滚烫。
他与梁纾的亲事已经写信回家禀告双亲,算着日子也差不多该收到信了。梁纾离京前着人给他送了封信,两人这桩婚事来得实在机缘,但既然定下了她,便容不得半点随便。
从前程原的注意力总是被梁蘅吸引,其他几个妹妹都被忽略掉了。现在才认认真真地好生想了想梁纾,印象中她端庄秀丽也是一个极好的姑娘。
程原的信比他中榜的消息更加让人惊诧!程父对自己的儿子是极其信任的,程原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能予以理解,更何况梁纾是梁家的嫡女,也算是门当户对。摩挲着手里的信笺,笑意渐渐浮上面颊。
程夫人坐在一边却是眉头紧蹙:“纾姐儿自然是好,只是......你想啊,儿子如今中了探花,往后在京里做官,有个京城的岳家岂不更好。还有你妹子那儿......”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程父笑着摇头,把手中的信笺摆放到桌上:“儿子自幼便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他定这门亲事,必是考量过的。况且,他能否留京还是两说,梁家这边本就是姻亲,知根知底,省了咱们多少操心。”
程夫人沉默片刻,摸着手腕上的一颗颗佛珠,语气软了些:“话是这么说,这孩子先斩后奏,也不提前商量商量,我们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现在就赶紧准备吧!”程父打断她,语气笃定:“梁家的嫡女教养、家世都不错,咱们家是求娶,该准备的一样都不能少,速速把事情定下吧!”
梁府这边得知程原求娶梁纾最先炸锅的就是二房。二夫人程氏得了消息半天回不过神来,把传话的小丫鬟抓着问了好几遍。梁筠则气得直接跑回屋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程氏只觉心口一闷,手里的茶盏“哐当”砸在桌案上,碧色茶汤溅了满桌。她嫡亲的侄子,自幼看着长大,又这般出色,原想着将来和哥哥家亲上加亲。谁料到这孩子高中了探花,求娶的却是大房的女儿 !她又惊又气,这混小子怎得这般糊涂,白读了这么多书,亲疏远近都分不清了?兄嫂竟然也一点风声都不曾漏给她!
程氏心疼女儿,进了卧室见梁筠捂在被子里,肩膀一抽一抽地,着实委屈,再想到自己满心的期盼落了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床柱才勉强站稳,指尖却仍止不住地发抖。
梁夫人自得了大嫂的信后便一直不动声色,等了几天终于等来了程家人的提亲。她陪着一齐到寿安堂去禀告梁老夫人,一路上下人们窃窃私语,初夏的风卷着廊下紫藤的甜香,梁夫人扶着麦冬的手走得越发畅快。
这几个月老夫人心里一直不大痛快,追究起来还是因为气梁蘅。今天陡然来了个天大的好消息,她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意外,随即便漫开喜意,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当真?程原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又是我看着长大的,与我家纾姐儿恰是相配。”
余嬷嬷陪在一旁听了程夫人的话,心中满是惊讶。这是怎么说的?程原求娶梁纾?她是为数不多清楚程原心思的人,那天晚上在寿安堂外头的小池塘边,她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这世事机缘皆有定数,从前老夫人是想过让程原做她的孙女婿,不过想的是将庶长孙女配予他;没想到程原如今金榜题名,求娶的却是梁纾。
梁纾此刻正在往家赶的路上。她现在的心情就是四个字“归心似箭”。几个月没见母亲了,肯定惦记她惦记坏了,还有程原那边有没有和家里交待好呢?
梁纾又焦急又忐忑,听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总觉得它行得太慢,忍不住掀开车窗帘子看外头一棵棵往后退却的树。对面一辆马车迎面过来,车速颇快,卷起一阵尘土,贺嬷嬷赶忙把帘子放了下来。小溪又伸头出去瞧了瞧:“咦,那马车看着挺眼熟呢,肯定是江宁府过来的。”
“咱们回江宁府,对向来的自然是江宁府出来的了!”贺嬷嬷笑道,如今离家不远了,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对面飞驰而过的马车里也坐着两个满心忐忑的人:一个年轻的姑娘,一个中年的婆子。
梁纾做梦也想不到她千辛万苦挣脱逃离的地方,此时梁钰正揣着无限的期许,带着惶惑奔赴而去。姐妹俩的马车错辔而过,交汇的瞬间无声无息,却悄然将两人的人生带向了截然不同的轨道。
送走了梁纾,梁蘅这边也没闲着。李长晟刚嘱咐她会有同僚间的宴请,帖子就送到家里来了。李长晟的上官家眷田夫人亲自下的帖子,邀她赏花吃茶。
梁蘅第一次以官眷的身份单独参加宴请,还是在京城里的宴饮,也不知规矩和她们江宁府是否差不多,着实把她紧张了一回。仔细搭配了衣裳、首饰,又备了见面礼,出门前还反复检查,生怕漏了什么失了脸面。
李长晟见她如此重视且紧张,笑着宽慰道:“不必担心,田夫人邀请的都是我们这些低级下官的家眷,闲聊说说话即可。”
梁蘅坐在妆台前睨了他一眼,一边梳着刘海一边说道:“哪有你说的这般随意,我头一次去要是失礼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李长晟从后头握住梁蘅的双肩,轻嗅着淡淡的脂粉香,哈哈大笑:“笑话怕什么,笑两天就过去了嘛!”
梁蘅顺手用木梳打在他的手背上,嗔道:“说得容易,你以为就笑话我呀,人家还不得笑话你呢!”
李长晟要先出门去上值了,掀开帘子正好撞上奶娘端了梁蘅的药过来。托盘上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散发着清苦的味道,李长晟顿了顿,欲言又止,扬长而去。
梁蘅见奶娘进来,一张脸拧得像苦瓜。自打来京城就吃着这药,方子也调整了三次,梁蘅实在是吃怕了。
“今日要去赴宴就不喝了吧,待会儿浑身的药味儿多不好啊!”梁蘅不想喝推脱着。
“我的小祖宗,这药哪能今天不喝明天喝的呀!疗效要打折扣的哟!”奶娘苦口婆心地劝道。
梁蘅无法只得喝了,用了漱口水又拿扇子使劲地扇,生怕药味儿沾在了身上。
今天翠柳要陪着她去田府,梁蘅便吩咐银柳:“昨晚上我听二爷说程公子这次只带了拾光过来,连洒扫婆子都没有一个,今天你和奶娘过去那边瞧瞧,看看有什么要帮着添置、收拾的回来报给我。”
银柳答道:“是,奴婢晓得了。”
奶娘有些好奇:“探花郎还能缺了人伺候?”
“如今程原还未授官,暂时还没顾上这些吧。咱们既是亲戚照看一二也是应该的。”梁蘅解释道。
翠柳立在一旁,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少夫人,不如我去一趟程公子那边吧,地方我去过,路熟!”
银柳和奶娘听她这样说不约而同看向了翠柳。银柳在心中微叹,不好说什么。奶娘却驳了她:“你好生陪着少夫人去田府,莫出差错!我带着银柳去,也好认认门儿。”
翠柳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不敢再多言。梁蘅觉得有些奇怪,什么时候奶娘对翠柳说话这般严厉?
红儿在门口禀告:“少夫人,芝麻进来说马车准备好了。”
“行吧,我们这就出去!”梁蘅又对着铜镜照了照,没有不妥,起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