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粥粥的世界,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方式,重新构建着秩序。这种重建最显着的标志之一,是她开始尝试为周围的事物命名——这是认知能力提升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意味着她不再仅仅被动地感知环境,而是开始主动地、有意识地去理解和定义她所处的世界,尝试重新建立与外部世界的逻辑联系。
这个过程,如同人类最初学会语言一般,充满了原始的好奇与探索的庄严。
一天晚上,周深推着何粥粥从花园回房间。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亮起。何粥粥突然停下轮椅,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顶那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吸顶灯。她伸出手指,指向光源,嘴唇嚅动了几下,似乎在费力地搜寻一个对应的词汇。几秒钟后,一个清晰而短促的音节从她口中发出:
“亮。”
周深愣了一下,随即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他蹲下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肯定地回应道:“对,灯,很亮。这是灯,给我们光亮的。”
何粥粥没有重复“灯”这个词,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亮”这个属性所吸引。她继续指着灯,又重复了一遍:“亮。”仿佛在确认这个发现,并将这个视觉感受与一个具体的词汇牢固地绑定在一起。
从那天起,这种“命名”的行为开始频繁出现。她的指认对象,往往带着她个人化的、基于最直观感受的选择。
看到窗外在风中摇曳的银杏树,她的手指会贴上冰凉的玻璃,发出“绿”的音。此时已是深秋,树叶边缘已泛出金黄,但她捕捉到的,依然是那片生机勃勃的、最本质的绿色基调。
喝到温度适口的牛奶,她会满足地眯起眼,拍拍杯子,说出一个“温”字。周深会耐心地纠正:“嗯,牛奶是温的,刚好喝。”
最让周深动容的,是她对“存在”和“关系”的初步理解。周深因为接一个紧急电话,暂时离开了画室。何粥粥画了一会儿,习惯性地转过头,却发现那个常坐在沙发上陪伴她的人不见了,那张椅子空着。她放下画笔,盯着空椅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拍了拍椅面,又扭头在房间里寻找周深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当周深打完电话回来,刚走到门口,她就看到了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看看他,又拍拍那张空椅子,努力地发出一个音:
“坐。”
这个简单的音节,蕴含的信息却远不止一个动作指令。它包含了多个认知层次的整合:她记得这张椅子是周深常坐的位置(记忆);她注意到了周深的离开和返回(观察);她将“周深”与“坐”这个动作以及“椅子”这个物体联系了起来(逻辑关联);最后,她用语言表达了她希望他回到原来位置的意愿(沟通)。
周深走到她身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清晰而缓慢地说:“粥粥想让哥哥坐在这里,对吗?好的,哥哥坐在这里陪你。”
他坐下的动作,让何粥粥的脸上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她似乎确认了某种秩序又恢复了正常。
语言治疗师张教授在了解到这些进展后,异常兴奋地向周深解释:“这是极其重要的突破!命名世界,是人类构建认知体系的基础。她不再只是生活在模糊的感觉流里,而是在尝试将混沌的感知碎片化、标签化、秩序化。指认‘亮’、‘绿’、‘温’,是属性认知;将你与‘坐’和特定的椅子联系起来,是关系认知。这说明她的大脑正在积极地进行分类、归纳和推理,这是高阶思维活动的基础!虽然现在只是萌芽,但方向非常正确!”
周深将这些点点滴滴的进步都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里。他不再急于教她更多复杂的词汇,而是跟随她的兴趣点,当她指认某物时,给予积极、具体且正确的反馈。当她说“绿”时,他会补充“对,绿色的树叶”;当她说“坐”时,他会完整地说“哥哥坐在这里”。
他意识到,何粥粥正用她自己的节奏和方式,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每一个被正确命名的物体,每一个被理解的关系,都像是她在一片认知的迷雾中,点亮的一盏小灯。灯光虽然微弱,只能照亮脚下的一小步,但一盏接一盏地点亮,终将驱散迷雾,照亮她回家的路。
这个重新命名的过程,缓慢而神圣。周深感到无比的荣幸,能够作为一个安静的见证者和耐心的引导者,陪伴她一起,重新认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