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在天光彻底大亮,医院走廊开始出现零星医护人员和病患家属走动的声音时,周深几乎是在团队半强制性的劝说和簇拥下,离开了那条浸满了他愧疚与绝望的神经外科IcU走廊。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他没有再回头去看那扇厚重的门,也没有勇气去寻找何母的身影。他知道,自己的离开,对所有人而言,或许都是一种暂时的解脱。
黑色的保姆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医院门口,助理拉开车门,周深像一具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麻木地弯下腰,坐进了后排。车门关上,将外面逐渐喧嚣起来的世界隔绝开来。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汇入清晨渐渐繁忙的车流。阳光正好,金灿灿地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照射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僵硬的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阳光理应带来温暖,但周深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那光芒仿佛只是虚假的布景,照不进他冰冷躯壳的内部。他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阳光越是明媚,反而越发衬得他心底那片寒凉刺骨。
城市已然苏醒。街道两旁,早餐铺子冒着热气,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咬着包子刷着手机,学生们背着书包打闹着走过,公交车停靠站台,吞吐着熙攘的人群。整个世界按照它固有的、冷漠的节奏高效运转着,喧嚣,忙碌,充满生机。仿佛昨晚那惊心动魄的混乱,那生死一线的挣扎,那足以改变几个人命运轨迹的惨剧,从未发生过。这种巨大的、近乎残忍的“正常”,形成了一种荒谬的割裂感。
只有他,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那个由惨白灯光、刺鼻消毒水气味、冰冷跳跃的仪器数字和压抑哭声构筑的白色噩梦里,无法挣脱。现实的喧嚣越是真实,就越是反衬出他内心那片废墟的死寂。
经纪人体贴地让司机播放了一些舒缓的轻音乐,试图安抚他紧绷的神经。悠扬的钢琴曲在车厢内流淌,但对于周深来说,那些旋律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星系,模糊而不真切。他的听觉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屏障屏蔽了,所有的声音都被过滤、扭曲。
他听不见音乐,耳边反复回荡、无限放大的,只有两种声音:一种是IcU里那些监护仪器发出的、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每一声都像秒针,精准地敲打在他脆弱的心脏上,提醒着他何粥粥生命迹象的微弱与不稳定;另一种,是何粥粥母亲那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破碎的哭泣声,那声音里包含着一个母亲全部的绝望与心痛,像一根粗糙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专属于他的、令人窒息的精神刑讯。
他怔怔地看着窗外。高楼大厦飞速向后掠去,街边的店铺、行人、车辆,都化成一片模糊流动的背景。他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仿佛视神经接收到的影像,无法传递到大脑进行任何有意义的处理。外界的一切色彩、形状、运动,都失去了意义。他的内心,是一片被海啸席卷过后、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清晰的疼痛,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吞噬一切的虚无和空洞。
他离开了医院,但那个地方已经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上。身体在归途,灵魂却已遗落在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走廊里。这趟归途,没有终点,也没有救赎,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令人绝望的虚空。